2017年7月18日 星期二

我喜歡自然生態,但我怎麼知道應該往學術或環教領域走?

Amazon Adventure的劇照,這個景是陳述Henry Bates在亞馬遜盆地採集昆蟲標本的模樣
我記得我在大二還是大三的時候,有一位老師問我:"你要考研究所嗎?還是你要繼續在外面採集?你要當生態攝影家寫圖鑑嗎?還是怎麼樣?我看你都在晃來晃去"。我當時覺得非常不以為然,我覺得"我在外面晃來晃去有礙到誰嗎?我開心就好"。其實當時真的很開心,因為昆蟲系大學部的課程對我來說有一點簡單,所以我有很多的餘裕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要說我怎麼決定自己真的要往學術路線走?那是一個很緩慢也充滿反覆的過程。

我對生物的喜好不是從分子或細胞層級議題開始,而是個體以上的層級。因此我認為自己的自我養成過程比較像是"博物學家"(naturalist)。所以我從小就是那種被公認"認識很多蟲魚鳥獸花花草草"的學生。所以我也一向被認為"博學多聞"。但是這種看起來博學多聞知道很多事情的特質並不一定討喜,而且是會碰壁的。我碰過幾次壁呢?
  • 第一次是在國小科展。當時有一位現在是中研院退休院士的大老是評審。我小學期間的科展作品都是那種現象觀察性的,生物普查之類的東西。當時他罵我說"你再這樣下去,就會跟林試所的誰誰誰一樣,沒有出息"。我當時覺得他很莫名其妙,大人怎麼會在小孩面前顯露自己對其它知識領域的不屑呢?我很受挫,但是當時年紀小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那次只有得一個"研究精神獎"。
  • 第二次是高二去美國參加國際科展。當時帶隊的是已經去逝的台大電機系教授。他很欣賞我,但是又覺得我當時做的題目(某種水生植物的遺傳變異)不夠科學。他說我應該要跳出"現象學"的範疇,讓自己進入實驗科學的境界。當時我可以理解到的是,他認為我做的東西不夠先進,不夠高科技,我也非常同意。
  • 大學到研究所期間我很容易被認為是好學生,所以沒有受到什麼挑戰或質疑,當時也發表不少小論文,然後喜孜孜地拿去申請英國學校,也很順利拿到獎學金了。但是當我把論文抽印本拿給指導教授看時,他第一眼就說:請問你在檢測假說?還是在刨製一個想像?
其實我一直到那一刻才真實發現自己離科學研究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要走。我不是說當一個博物學家不好,我認為博物學的能力很重要,那是天份。你走到野外去就是找得到看得到什麼生物,那就是天份。因為連眼睛對焦耳朵辨音鼻子聞味的能力都不一樣啊。但是博物學家會做實驗嗎?不盡然。或許會提出很多想法、心得、猜測或假說,但是和實驗生物學就是不一樣。所以我在博一那年有很大的轉變,要讓自己還是一個博物學家,也要是一個科學家。喔我忘了說,還有第四件事影響了我。

當時有一位博後和我同一個房間,他隨意講了一句話說"你的論文不會是由分類學者來品評,因為那是你原本就會了的事,你的論文會是由生物學者來評量,所以你要記住你論文的生物學意義是什麼,而不是你做的分類處理是什麼"

這句話我聽進去了。

但是這和我選擇學術生涯或是科普科教生涯有關係嗎?其實有點關係但是並非完全是一個誰先誰後的因果關係。我在大學之前就已經認識很多寫科普書寫圖鑑的大大,當時覺得非常崇拜,也好希望自己可以寫一本圖鑑。可是當時台灣的生物分類學研究很破落,能出圖鑑的就是鍬、蝶、兩生爬蟲、鳥、哺乳、幾隻淡水魚,沒了。你就算想要發奮寫一本書你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做,因為當時能做的別人都做了。也就是說我當時沒有往科普科教方面走是因為當時的知識有瓶頸,不足以支撐更深度的教學、應用和推廣。再加上能夠出書的大大都是長年累月掏空資產在拍照和觀察,我們一個學生不可能那樣付出,也沒那種本事。也就是說我們沒有具備那種"棲位"的本領,因此,當然放棄。

那往學術走呢?是因為嚮往學術生涯嗎?其實也不是。我是那種除了讀書也不太能做什麼的人,當時三心兩意,不知道要做淡水魚、還是兩爬,植物,或是昆蟲。我都有興趣。最後之所以終於定下來做昆蟲,不再心裏想著要轉台大或中興植物系,其實是因為認清事實。什麼事實呢?淡水魚當時有還在唸清大的林思民開發新的議題,兩爬的本領比不過已逝的賴俊祥,鳥和哺乳類太多人做,植物的大大多如天上星星。所以我選擇昆蟲只是覺得自己找到一個自己做得來的去處,回到小學二年級的樂趣罷了。

但是真的要往學術界走,我認為和走科普科教環覺還是有那麼一點差異。差異在那?科普科教環教工作需要說服與教育的是一般大眾,所以雖然需要追求知識的能力與品味,卻不需要站在知識發展的前緣與浪尖上。也就是說,往科普環教科教走的時候,那個專業上的壓力來源是"如何處理人的反應與學習"的問題。但是若學術面發展,那麼我們要追求的是創新、走在知識的前緣,然後需要永遠具備自學的本來來學會瞬間冒出來的所有新概念、新軟體、還有新平台。兩種選擇所將面對的壓力不太一樣,但都是壓力。

我不會回答什麼"若重新選一次會選科學還是科普"這樣的問題。因為這兩個選擇並不是互斥的。然而我認為如果對於知識技術概念上的落後不是那麼焦慮的人,留在科普科教環教吧。但如果對新知識新發現與新技術有渴求,而且有本事掌握與學習的人,可以試著往科學走走。但是你也可能在學術路上走走累了忽然想要教化大眾,你也有可能在浸淫科普多年後忽然發現自己還是有學術實力,總之要知道自己的能耐與心之所向,但也不需要給自己套上一個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