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7日 星期日

如何吸引學生加入研究團隊?靠錢?願景?還是勸說?


最近有新進的助理教授問我一個問題:「要怎麼吸引學生加入我的研究團隊?」


問我這個問題有點問對人,因為像我這麼龜毛、挑三撿四、脾氣不好、讓學生感到害怕或堵爛、給錢不算多、惡名在外,又不常收學生的人,最有資格回應這種問題,替新進助理教授解惑。

來,在修業做研究的期間,教授和研究生的相處時間其實很長,甚至比研究生與其家人相處的時間還要長,所以要如何能夠尋得或維繫這樣的關係其實就像感情交友一樣,除了靠本領、靠努力也要靠緣份,勉強不來。

為什麼有些老師的學生多?有些老師的學生少?多就表示陣容龐大相當厲害?少就表示人可羅雀嗎?當然不是這樣,但很不幸地是在這個膚淺的社會中,連學術機構裏都會有人以研究生的多寡來評論一個教授的學術與教學成就,而不考慮學門的差異、研究的需求與師生關係的多樣性。

有些老師為什麼什麼都不做就能主動吸引學生進入研究室?其實原因很多。有可能是因為人很好,很客氣,學生在口耳相傳之後選擇一個無毒養生的環境。也有可能是因為老師的研究做得很好,很有名,學生嚮往那樣的研究與學習環境所以加入。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其它研究室都不收,系務會議決議,請某些老師幫忙收容,所以那個老師的學生才變多,其實老師也沒什麼說NO的權力。當然,還有一些老師的研究室福利很好。錢給得多,事情少,研究類型差不多,每一個學生彼此之間能互相參考幫忙的地方很多,每一個人的題目都不大,還有需要的知識與技術門檻都不需要很高,所以能夠成就那樣的「榮景」。

有些老師的學生很少,並不必然是因為人難搞、錢少、沒空間、研究做得不好或不有名,而是因為他的研究所需要的知識與技術門檻很高,並不是一般大學科系四年的學習就能掌握。這在跨學門領域(例如仿生技術、生物物理)以及同時需要高度基礎科學與應用技術背景結合的學門最為常見。萬一相關科系的大學部課程設計非常鬆散,理論沒教好,應用技術也只學到點皮毛,那麼就算能考上一個研究所,也非常難進入老師已經在發展的知識與技術體系。


如果這樣的鴻溝是顯然存在的,你做的研究很先進,修完一般大學科系的必選修都無法為其服務的,那要怎麼辦?你要祭出很高的獎助金嗎?要在上課的時候高談「未來發展願景」嗎?還是「拜託學生進來試試看」?我認為這些可能都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學生只是為了錢才加入一個研究室,你會很難相信他對這個學問是真心的喜愛,也不太可能能夠靜下心來做一個研究,他最需要的可能是直接出去工作。如果他是為了一個夢想而加入,除非他本身有足夠的知識,以及對研究環境的美好與風險之理解,否則也可能流於天真而不踏實。

如果自認為研究方向和大學部的授課仍有落差存在,而且不一定可以由研究所的課程順利銜接(ps. 現在的研究生素質沒有很好,所以很多時候研一的課上起來和大學部沒什麼兩樣),那個知識與技術的落差就要靠自己來補。可以做的很多,我的想法如下:
  • 開設專業領域的部落格或粉絲團:這麼做的用意是介紹核心與週邊領域的新知、歷史、進程、技術、應用、學習、產品、服務、機構、文獻、合作可能,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研究與教學理念。有許多學生可能對先進的研究有興趣,但中間的知識落差太多了,又沒有現成的課可以修,這時候部落格文章就可以幫有興趣的學生建構現存知識與未來研究之間的橋樑;
  • 使用有限的資源開設短期的技術或知識研習會:其實如果只是一個小小的知識或技術,不需要非要等到有學生修課或開課再談。如果你有熱情想要教學生,那麼例用幾個小時,或是一個週末,使用能用的資源(系、院、校或相關部會的小小補助)來辦一個workshop,那對學生,或對闡揚自己研究的價值與樂趣也非常有幫助;
  • 主動(若可以)加入大學部的教學:剛剛回來的助理教授常常會被安排去上一些什麼書報討論之類不痛不癢的課,有些老師也不太願意一開始就上必修或大班的課。但我的觀點是,如果真的很希望學生對自己的研究有興趣,就不要躲在「碩博士課程」的後面,假裝不想碰大學生。沒有好的大學生又怎麼可能有好的研究生呢?所以說如果有機會,系上又有一些課程是合授的,或許能找機會一起上課,讓大學生瞭解新的領域與進入的門檻。
然後呢,我一向認為身為大學教授一定有一個體認,沒有研究生非要來找你拜你為師不可,或有幫你做研究計畫的義務,我們應該要把「自己能獨力完成研究到產品研發或論文撰寫」當成一個預設的狀態,如果有助理或學生,那才是修來的福氣或運氣。要不然我們唸博士班的時候是怎麼挺過來的呢?此外,一開始就來找你的學生,就算資質不見得很好,不如你所預期,也請你好好教導他,因為他至少在開拓性和膽識(敢找新老師)上就已經贏其它同學了。

2015年9月19日 星期六

如果你忽然走了,你認為你會留下甚麼線索讓別人拼湊你的人生?

9/18早上我去了一趟林業試驗所的林業研究大樓,目的是去幫忙植物園組看看如何整理驟逝的前六龜分所分所長沈勇強老師的遺物。雖然說我們這個領域的研究基本上就是天天在看過往學者的遺物(文獻啊、手稿啊、標本啊),但是這是我第一次直接幫忙辨識和處理一位研究人員所留下來的東西。

沈老師雖然念的是森林,但是他的興趣在昆蟲,所以只要是他待過的單位,都會有他養昆蟲的紀錄。這些紀錄具體的呈現就是一大堆的標本、養蟲的壓克力盒、幻燈片、沖洗出來的相片、養蟲的紀錄,還有相關的文獻。

但是這些東西是很難整理的,因為人忽然一走,你不知道這些標本究竟對應著哪一次的調查?哪一篇發表的文獻?而且因為辦公室已經長達兩年沒有人好好地整理,有相當多的標本已經被書嚙吃光,剩下標籤與昆蟲針。

因為要養蟲,所以有很多很多的壓克力盒,但是大大小小,裏面都還有東西,該怎麼清理才好?那些要留?那些不需要留?那些只需要拍個照留紀錄就可以清掉?那些應該要妥善保管?誰來判斷?

我想大概就是我來判斷了。整體來說沈老師的東西有幾大部分:書籍文獻、文件、標本、耗材、還有私人物品。我認為不需要保留的項目有:已經結案的公文往來、不重要的信函(通常都是公事上的)、公家單位的出版品(很多都是沒有用的,真不幸)、私人辦公或生活用品、沒有標籤的標本還有已經明顯損毀的物品。

我認為比較值得保存與整理的部分反而不是標本,因為很多散放在研究室中的標本看來都是很常見的物種,那些其他研究室可能會使用到的耗材也簡單,早就被電子化或大家都有的出版品也不是最優先的。我其實想看到想要拼湊的是沈老師對昆蟲研究的起點、發展、做了哪些工作,然後對他所做過的工作真正的想法。

所以我把他的手稿、學術研究相關信件、赴美受訓的報告、相關的文獻、筆記本通通留下來了。他發表的昆蟲研究著作其實不多,但他卻累積了非常可觀的田野調查記錄,這些紀錄在學術上有多大的作用我還不清楚,但是我認為我們應該把一位努力過的學者的經歷和想法盡可能保留下來。

我從來不知道他曾經手繪過一些幼蟲,因為從發表的文獻上看不到,但是在手稿中看到了。他似乎曾經想要寫幾本書,因為在某些公文的檔案夾中看到了一些前言。他似乎曾經想要發展一些研究計畫,因為在筆記本中看到一些提議。但是後來沒有實現。

沈老師最重要的著作就是扇平的舟蛾幼生期研究,我以為那些標本和資訊可能還留在扇平和六龜分所,結果六龜那邊說甚麼都沒有。如果是真的,那麼台北植物園的研究室與標本館中所有的一切,大概就是我們能想辦法拼湊他生前貢獻與想法的唯一線索了。

看起來他和我一樣,不愛留影,整間研究室找不到一張他自己的照片,卻有一大堆昆蟲的幻燈片。看來他也很低調,人都走了,卻沒幾個清楚他在研究上想法的人。

人真的很脆弱對不對?不管你有沒有想法,不見就是不見了。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忽然想要再次確認自己的想法:我想不想當一個被大家記住的人?誰可以在我身後解讀我的人生與想法?我是否應該常常把自己的想法與所屬物品好好地整理,以免在身後想幫忙的人無法幫忙?


或許我應該好好地做好這些準備,不管別人在乎或不在乎,還好好活著的時候,實踐自己的想法、闡述自己的理想、然後很滿足地知道沒有白白走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