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我在2016年婚姻平權運動中看到台灣社會的希望

前幾天有朋友跟我說,他覺得這次婚姻平權活動所激發出來的對話、說帖,比過去更豐富,更溫柔,也更善良。

我很同意。

台灣的同志平權運動已經進行了至少三十年,台灣的同志大遊行也辦了很多年。過往我們總是思考"今年的主題是什麼?","訴求是什麼?",然後每年都比較像是單點吶喊,然後再把過去互相幫忙的友軍邀過來同樂與壯大聲勢。

可是很多的溝通似乎就是在同溫層內,沒有打進"一般民眾",沒有從"一般人的生命脈絡思索溝通的方式",甚至連自己人都不太關心。所以啊,每年的同志大遊行就必然會冒出那種"順著社會要求做得很好的陽光好同志",和"不怎麼符合主流期待族群"之間的對抗。這些議題不是沒有反省的聲音,都有,但總是在遊行後落幕,然後呢,也只是運動圈裏抱怨,在ptt上對罵,簡言之就是社會、文化、法律、公衛、社工等圈圈的人才會關心的事。

難怪會有人說,同運就是那些不主流的、時間很多的人在做的。多數人花時間練壯還有自拍當網紅就好,只要享受別人灑頭顱拋熱血走出來的權益就好。

同志社群裏內部的問題就這麼多,還能一致對外嗎?我超懷疑的。

三年前,伴侶盟提出多元成家方案,還在凱道上伴桌的時候,很多人根本不想瞭解法案,覺得那只是少數同運份子的想像,還有人批評法案太譟進。大家罵罵宗教保守團體的蠢和荒唐也就罷了。不,連一起助拳助陣的人都不夠多。

但是我覺得今年很不一樣了,真的很不一樣了。因為反方的誇張、荒謬、還有深入台灣整個社會骨骼肌里的毒,那種無所不在的包圍和惡意真的讓大家受不了了,所以要站出來對抗那種自認為善意的邪惡。今年的婚姻平權運動原本也真的只是幾個NGO和尤美女在關心,但是自從事情被鬧大,整個社群被惹毛跳進來參與以後,我自己看到的狀況是這個樣子:
  • 論述更完整了:不再只有情感訴求,不會只有生命故事與經驗的分享。而是針對各種涉入的知識、技術、與科學有更深入的探討與理解;
  • 支援的團體更多元了:不會只有弱勢團體間的互相拉拔,不會只有"第一類組"的支援。我們看到過往被認為可能對性別議題不是那麼敏銳,也覺得無感的"二三類組"團體和主流團體朋友都現身了。
  • 對政治事務與人物的態度更成熟了:以往我們只寄望於某個政治人物,某個政黨,採取全有全無律的方式來否定或接納。但是我覺得這次大家會看議題,不會只看人,或顏色,或政黨。我們不會只怒喊政治人物不甩我們,我們開始參與了,以各種方式參與了。不管是參選、遊說、募資,我們都參與了。不會只是"一小撮同運份子的事情",變成大家的事情。
  • 友軍更多了:以前這種場子只有LGBT會現身,但是今年不一樣,有更多友善的異性戀朋友現身支持,大家認為性別友善是一個國家進步與理性的指標,大家願意站出來讓我覺得很棒。
  • 爭取平權時小心守護其它更弱勢或是更被排擠與污名的族群,我覺得今年做到了。我看到有人會有條有理地說明比起同性戀更弱勢的其它性少數族群,甚至主動關切與提醒被污名的其它族群,例如原住民、中國學生,與外配,更別說那個令人討厭無所不在的厭女情節。我覺得這個社會是在前進的。
  • 使用的詞彙更精準更面面俱到了:過往有些說詞比較容易傷及無辜,我認為今年開始大家體認到爭取友軍的重要性,所以開始思考更細緻的說詞與對待別人的方式。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發展。
  • 各類活動的組織籌畫的效率與品質變得更好了:之前我還非常擔心同運會不會是一盤散沙,還在那邊為了運動路線吵不停。但是我認為有路線之爭,有論述之爭,對婚家制度有不同的實踐方式,那才是繽紛多元的樣貌。如果我們只有一個不足以解決與描繪所有生命樣態的單一論述,那就會形成另一種霸權與謬誤。今年很多活動的籌畫都以高效率、高品質的方向進行。更可喜的是橫向的連繫相當不錯。一兩個晚上在臉書上就能串連,就能運作,還把很多的細節都顧到了,然後馬上就把東西生出來。如果我們的政府運作是這樣,該有多好?
  • 民主程序的演練與運行:今年諸多活動都是年輕人自己想出來的,而且能夠接受多元意見,在公開透明、隨時修正、馬上吸收多元論述與操作技術的狀況下施行。而且避免太陽花學運之中與之後所出現的毛病。這是我覺得很可喜的部份。年輕人進步的很快。
  • 在同樣的目標之下捐棄成見:我想這不是說假的,不是黨團運作那種假惺惺,而是真誠的一起向前。每一個人都有不一樣的政治認同和理念,還有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方式,或是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但是能夠為了同樣的理想而一起站出來,就算過往為了其它議題爭執,也還能保持一種風度,我覺得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 最重要的是,很多人展現了不只是智慧,理性,還有溫暖與幽默。很多人認為LGBT有過人的幽默,我想那是因為我們長時間以來都把苦當補在吃,所以才能產生那麼多自娛娛人的幽默感。
12/10的音樂會只是一個起點,12/26的審查會也不會是一個終點。希望我們這個社會能夠繼續被這樣的善意、善良、創造力、效率,和細膩所帶領。

2016年12月1日 星期四

如果你對社會議題有些潔癖,何時要拿出來用?何時可以稍微忍一下?

11/28日所有的同志與友善同志團體與個人要去立法院展現力挺婚姻平權的實力。光是想到青島東路附近那麼狹窄的地方要靜坐要抗議要呼口號,隨時準備和反方對峙(或對話),再加上個淒風苦雨,中午連吃飯都不太方便,還在鏡頭上顯示理性溫和美美的,若有記者訪問時還要利用簡短30秒說清楚訴求和原委,大家就知道這超難的。 大家都要上班,不像有些人完全專職領錢在反同志,所以我們的動員力量就不像護家盟那個樣子,先洗你的腦,然後再把人送過去,趴在地上呼天喊地,反方還揚言在11/30和12/1要連續包圍立法院兩天。所以,同志運動的場子真的只能靠大家的情義相挺了。 同志團體根本也沒有錢也沒資源動員甚麼,要走路工?沒有。連貼紙標語宣傳都是一些也沒甚麼錢的學生,還有剛入社會的年輕人自掏腰包相助的。真的很感人。 但是,我想跟大家聊聊幾件事,一定要在11/28前說說: (1) 我們應該在大敵當前的時候切割這個切割那個嗎?這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釋昭慧法師到公聽會上說了挺同婚的話,激勵了很多人。但是我立刻就看到有人說"只要不是慈濟的事,她都很正常,靠挺同婚洗白嗎?" 說這話的人可能不知道釋昭慧法師做過很多女性研究,而且長期關注台灣各類的社會公益問題。過去的同志大遊行和同志證婚,釋昭慧法師也欣然協助。所以我們本來就應該要感謝法師的仗義執言。 李茂生老師在提到同運艱辛狀況的時候,以順道提了廢死議題。廢死相對於同婚其實有可能更為複雜,不一定使用同一套脈絡就能完美解讀兩造的差異。有人看到李茂生老師挺同婚,但是又提到廢死時,眉頭就皺了一下。 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挺,或不挺。因為對方提到一個案例,就覺得一切都不完美了,所以不挺。 這究竟是一種基於論述路線純淨的潔癖感?或是因人立言?或因人廢言?在這種時候我覺得就需要看"大方向"和"就算中間的路線與論述是否相同,如果殊途同歸,就是友軍"。 然而在甚麼時候我們需要小心處理?釋昭慧法師在11/27的記者會上,說出一句"反同婚的人就會生下同性戀小孩"的話。結果這段話馬上成為某些媒體的下標題材。這樣的解讀反而是把同性戀當成一種災禍、因果、報應。這才是真的要皺眉頭的地方。 我們對同運情義相挺的時候,為什麼需要特別小心這些擦槍走火的話語?有人說,護家盟散播謠言也沒有在手軟啊,我們為什麼要這麼溫良恭儉讓? 我的觀點是這樣的,如果我們標榜的概念是進步的,是讓這個社會更好的,那麼我們所提出來的觀點就不可以自打嘴巴,一來就是實踐自己的論述,二來是不能讓反方有見縫插針的機會。 (2) 是不是有很多同志根本不關心同志運動的發展?只管自己的身材好不好?是的。就好像有些女孩只在意自己的自拍美不美,但是婦權,或是男女同工不同酬,不在她的世界中。 一直到今天,我還有一些同志朋友渾然不知"婚姻平權議題"的發展。還問我為什麼要去上電視。他就是那種典型的,上班下班,上班時要假裝自己有女朋友,然後下班休假時四處吃東西、打卡、泡湯,出國。而且一定要有泰國、東京、馬爾地夫,外加挪威看極光的那種。 他就是那種只要把自己顧好就好,然後別人拋頭顱灑熱血爭取來的社會空間,他就會跳進來用的那種人,而且完全不認為有甚麼奇怪的地方喔。 但是所有的社會運動都有這個問題對不對?最關心的,最熱血的,居然不是全體的當事人。就好比婚姻平權這事,很多寫文章寫論述、上街頭、遊說、募款、架網站的人,都是異性戀。那請問這些只在乎自己的奶大不大的人在幹嗎? 好吧,我知道這種一盤散沙的現象一直存在,但有時候我希望,這些不會去遊行、不會去抗議、連做個美工看板都不會的大奶寶,好歹捐個錢好嗎?一條內褲700-800塊不穿會死嗎?捐個1000元可以幫助很多青少年同志好嗎? (3) 同志社群內部最要注意的還有甚麼?我絕對不是在說甚麼"潔身自愛"這種教條,不是喔。我先前說過了,在爭取平權的道路上,請一定要小心不要讓自己使用更弱勢的特質與族群來墊高自己。好比說"厭女"。在同志議題上,異性戀女性通常相對於異性戀男性來說是友善一點的。但是有些男同志的厭女情節時在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每個人都是媽媽生出來的,每個人都有很多女性友人,可不可以不要比異性戀男人還沙文?拜託,可以不要那樣嗎?另外,在我們反制護家盟、信望盟之類的反智團體時,也請要非常非常小心,不要拿身材、長相、性別、學歷、膚色、種族當成題材。這些反智團體失德,但我們不可以被拉著走。 (4) 同志社群內部的意見都很一致嗎?有沒有路線之爭?當然有,而且一直存在。如果想要知道那些歷史,自己去爬文。但是這三年來,曇花一現的團體消失了,有些團體繼續存在。會存在的團體並不只是表示有錢或有背景,而是因為有論述也有行動。如果能互相幫忙就好了。這絕對不是寫SCI論文,還在那邊喬誰是第一作者、誰是聯絡作者?領SCI論文獎金時還在那邊算積分,誰領20%?誰領40%?我希望大家知道,就算論述不盡相同,策略不盡相同,然後偶爾會出個差錯,我們請不要互相指責,讓反方稱心如意。 (5) 然後,最棘手的,也就是你對政黨或政黨內個人的好惡。有人因為黃國昌而不喜歡時力,有人因為陳志明而喜歡時力,但有人因為陳志明和伴侶盟在初期的路線不同所以討厭陳志明,然後有人認為要不是有個尤美女,根本不會投民進黨。有人認為一例一休在胡搞和開放日本農產品銷台莫名,所以民進黨的案子通通去死。如果我們體認到現在這種年代,所謂的黨團態度可能等於一丘之貉,而不理黨團也未必就是清流,那麼立委個人與黨團表現的關聯性非常低的時候,你支持一個議案與否是否就是case by case?還是要像那幾個立委一樣,因為你不讓我的過,我就杯葛所有的法案並把帳算在你頭上?我認為這是可以思量討論的。 最後,婚姻平權本身就是一個涉及諸多事務的議題,我們不會因為有人反智、容易動員群眾、容易使用選票來勒索、容易進入基層政治結構對政黨予取予求而退縮。有個人說"他們都這樣幾十年了",其實,才不只幾十年。我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但也需要有極大的耐性來說服身邊那些猶豫不決的人們,幫忙他們建立自己的判斷能力,遠離那些散播謠言的Line群組、學校與社區小傳單、僞性平教材、甚至能夠挺身而出。 要知道,多數人是沒有道德勇氣的,勇氣經常只出現在有力量,有見識,有自信的人。但我們都知道台灣社會離這樣的目標還很遠,所以我們才要更努力。 11/28一定會下雨,請各位帶好雨具、多帶一條乾毛巾或上衣、準備好零嘴飲水、甚至需要帶一點日常藥物(以免因為推擠受傷),注意安全。喔要帶點喉糖,以免喊到燒聲。 各位伶牙俐齒的同學們,麻煩準備一下30秒講稿吧,萬一忽然被記者問到,才不會結結巴巴講不出來。

親愛的中山大學同學,除了連署與呼口號以外,我們還能積極地做點什麼呢?

今天(2016/12/01)中山大學部份學生自主發起挺婚姻平權的活動,我很感動。雖然我認為在行政流程上有些問題,但是我很肯定學生自主發起的友善活動。本來學生要我上台講話,可是那個場合時間有限,我也不想上去講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廢話,所以就看著學生呼完口號我就走了。

然後一回到研究室就收到學校寄來的信,也就是"學務處協助學生會轉發支持婚姻平權活動引起某些教授憤怒"一事。相對於學生發起活動後蘋果、中央社、聯合、中時就發了一個即時新聞所顯示的能見度,我倒覺得在中山校內會引發某些教授的憤怒其實可以讓學生理解到一個現實,什麼現實呢?我們的大學校園對於多元性別傾向的瞭解是很少的。

別說婚姻平權了,連個性別友善廁所的設置都會遭遇不少困難。有些教授就直接言明"究竟有幾個人?為什麼要為他們修改廁所的設計?"。說這些話的教授據說都是國外名牌大學畢業的,但是似乎沒有學到那些孕育那些名牌大學的社會的多元價值就回台灣了,難怪以為自己可以像做統計一樣把自己認為不重要的教職員生當成不顯著的樣本捨棄掉。

聽起來有些糟糕,但是同學啊,你們真的要知道,有不少人在自詡進步與開明的時候,那個進步開明是選擇性的,甚至是一半都不到的,而且可能有顯然的雙重標準的。這樣的問題不只出現在婚姻平權議題,其實面對重大的社會議題時,我們就會看到這種慘況。例如有些人明明看起來是理工科系的,不是應該唸過物理化學生物數學嗎?居然會去相信一些道聽塗說的食安或基改謠言。有人不是有博士學位嗎?但就是會去相信護家盟、下福盟、信望盟,還有那些亂七八糟家長群組的謠言,而且不疑有它。

有點失望對不對?看起來應該有學識、有見識、寬容開明、努力營造開放友善的研究教學環境的教授居然有那樣的反應,有沒有覺得有些失落?

其實也不需要失望,教授也是人,而且在非自己專業領域之前很多人都只是一般人。既然是一般人,那麼有那種反應也不足為奇。

但是我想跟同學說的是,婚姻平權一事真的不容易,因為要鬆動和好好說明的議題實在太多了,舉凡法律、政治、社福、公衛、醫療、心理、教育、民俗、宗教、相關科學,通通都是。但是大家有沒有覺得,面對反方的惡意動員與文宣時,我們最常看到的正方回應是情感面的東西,還有法律面的東西?但是又因為一般大眾也缺乏法學知識,也不瞭解民法學者之間派系的差異,所以有時候會讓我覺得有種,只要看起來是正方的言論就點讚的問題。然而我們仔細想想,有些正方聲援言論有時候也會有一些邏輯的漏洞與用語上的失誤對不對?還有,有些議題似乎就是比較沒有人去回擊(例如遺傳、演化、發育、醫藥、流行病學等),然後就會讓反方有一些大作文章的空間。因為我們所處的這個社會是一個邏輯不好,而且很多知識水平停在國中階段的社會,所以身為大學生,除了情義相挺之外,是不是還有其它辦法可想?有其它發揮的空間?應該是有的。

想想看在菩提樹廣場上那群同學是不是都算同溫層?但是這群同溫層要如何打破,讓資訊進入漠不關心,甚至就是反對與製造謠言的人呢?我想要給同學幾個很坦白的建議:
  • 改善自己的表達技巧:當你只有短短幾分鐘,請問你認為最重要的是情感動員?或是回應有人關切,沒有被說清楚,經常被誤解的議題。你能不能把最重要的概念講出來?或者只能訴諸人間有愛?
  • 從反對者的心態與世界出發:要知道,每一個人的世界觀其實都不太一樣,有些人的世界是小的、有邊界的、希望安全的、應該被約束的、一定要被指引的、非常需要集體氣氛來扶持的。這樣的人自然會害怕"自由"或"解放"這種聽起來好可怕的名詞。因為對他們來說那一切都是民進黨的錯,都是無知年輕人受到誘惑,都是年輕人咎由自取不知好歹,社會國家人類會完蛋。我們可以想想看這樣的問題來自那裏?難道只有中產階級有嗎?和教育程度有關嗎?為什麼謠言的大本營是某些中小學老師?我們可以思考一下結構性的問題是什麼。
  • 改變使用的語彙和語言:我發現多數同學其實不會講台語、客語和各種原住民語。如果不會講,請問你如何與長輩溝通?他們被遍到台北抗議時以為是去反毒,那你要怎麼告訴他們受人利用?如何引出他們心中的善良和對人的同理心呢?如果我們只知道網路上那一套,那很可能永遠穿不出同溫層。
  • 要進入結構內,而不能永遠當牆外的抗議者:要知道這些反動力量的集結之所以如此具有穿透力是因為有太多的利益關係和政治利益、單位升遷、宗教信仰、金錢往來通通綁在一起。就是因為有這樣的連結,所以這些反動團體便能以"家長有參與教材製定"的權力把手伸進中小學校園內干預專業的教學、打擊與壓迫老師、然後以家長會的資源與人脈來逼迫學校就範。那麼身為一個大學生,除了讓這樣的事情上報以外,你認為你有沒有辦法看見這些結構性的連結?如果我們要改變,該從那些地方做起?
  • 要讓自己變強:這個世界很現實,很多人都在賣弄頭銜和經歷。動不動就說自己是國際學者或是某某博士,我們當然不需要學這些人來妖言惑眾,但現實的是,當自己的學養和底子不夠(包含經濟與智識)的時候,就只能生氣而難以發揮影響力。
  • 不要覺得自己只是滄海之一粟:其實在深思熟慮的前提下,每一個人都是小小兵,不要妄自菲薄,覺得自己幫不了忙。如果真的覺得自己沒時間去抗議、去遊行、寫文章、或想點子的時候,就捐款給同志友善團體吧。
另外,我們真的需要花太多時間去嘲笑那群沒有救但是有錢、有權、有時間、又惡毒的人嗎?其實我們需要說服的是那些搞不太清楚狀況,沒有那麼難救,但是需要一些提點就能找回自己的邏輯和善心的人。而那樣的說服只靠情感動員不夠,我們也不能像護家萌那樣以人際關係的勒索與謠言逼人就範,我們需要深入更多都會學生不理解的場域和話題中才能解構這場荒謬的反動。

平權這條路真的還要走很久很久,可能到我們這輩死掉以後都還走不到。但是親愛的同學們不要放棄,也不要難過。只要我們努力撐開對話的空間,多多思考各個面相,例如生命教育、邏輯教育,還需要什麼樣的專業論述,再加上主動的參與,相信情況會漸漸好轉的。

2016年11月27日 星期日

反同團體如何惡意解讀衛福部報告,並以假報導真廣告方式置入各大媒體

最近幾天各大報都出現以顯著位置處理的"男男性行為燒健保20億"的訊息。仔細一看,完全不是該報記者所撰寫,而是"看似報導,實際上是花錢購入的廣告"。什麼樣的廣告呢?就是惡意解讀衛福部報告的反婚姻平權廣告。

自由時報上的廣告標題是"愛滋病年輕化,小心男男性行為",而聯合報上的廣告標題更大,其標題是"男男性行為釀愛滋病、年燒健保20億"。中時則直接使用"本報記者"這種荒誕不負責任的頭銜來置入這樣的廣告。至於台灣醒報,則下了一個"愛滋病年輕化百億醫療費全民買單"的標題。醒報喔,一個基督教媒體。這則新聞被轉到巴哈姆特和ptt之後,當然就會發酵了。

首先,可以花大錢來佔用媒體顯著版面位置的,絕對不是等閒之輩,而且絕對是有組織,有計畫的陰謀。為什麼說是陰謀?因為衛福部的報告根本就沒有那樣寫。


這些看似報導的廣告直指資料來源是衛福部的資料。好吧,那麼我就真的來看看衛福部的"愛滋防治第六期五年計畫"(有腦的人都可以自己下載來看)。

這些廣告的重點就是要告訴你,愛滋病只有同性戀會得,都是男男在得,如果男男有性行為就會有愛滋病,而且都是燒你我的稅金在醫這些人。


但是衛福部的報告是這樣寫的嗎?


翻開"計畫緣起",也就是1-2頁。

"我國自民國 73 年發現第 1 例愛滋感染者以來,截至 103 年底,本國籍通報數計 2 萬 8,708 人;103 年新增通報數 2,235 人,主要傳染途徑以男男間不安全性行為最多,其次為異性間不安全性行為,總計不安全性行為感染比率超過 9 成。目前我國愛滋疫情主要透過不安全性行為感染而傳播,估計 15-49 歲愛滋盛行率為 0.2%,仍屬低盛行率的國家,但疫情主要發生在年輕族群,另在某些特定群體高度蔓延中,是目前最重要且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分析問題包括特定族群感受社會的歧視、不友善,使高風險族群害怕曝光、權益受損而不願意接受篩檢及治療,同時藥物濫用造成不安全性行為感染人數增加等等。因此,「愛滋防治第六期五年計畫」(以下簡稱本計畫)將呼應世界衛生組織提出的策略(90-90-90),著重篩檢、連結醫療體系及早治療,同時強化感染者規則服藥降低體內愛滋病毒量,並強調以法律確保人權,消除歧視為整體計畫主軸。本計畫執行時間為 106 年至 110 年,其主要戰略包括:(一)疾病去污名化,消除歧視,提高易感族群接受篩檢及就醫之意願;(二)結合社群網絡及新興媒體等管道,拓展多元篩檢方案,強化篩檢服務量能,並強化檢驗陽性個案即時介入機制;(三)推動「以治療作為預防 (TasP)」,只要確診即提供治療,並落實感染者預防策略,強化個案管理服務之效能,以降低傳播等,期望能降低愛滋病毒感染人數,朝向零感染、零死亡、零歧視之三零願景邁進。"


所以衛福部的報告寫得很清楚,異性戀也會感染愛滋病毒,而且衛福部特別強調以法律確保人權、消除歧視,以利有效篩檢與治療。


而在衛福部報告的12頁特別提到:異性間性行為者之延遲診斷比例最高,是因為異性戀不認為自己有感染風險,所以不會在感染初期接受治療。

所以請問親愛的反同志團體,還有那些基本邏輯有問題,連統計都要重修的醫生,你們的良心過得去嗎?一天到晚花錢來污名男同性戀,把HIV病毒當成只有男同性戀會感染的病毒,難道沒有因此讓異性戀掉以輕心,反而延遲就診嗎?

此外,那些亂吃成藥吃到洗腎的沒有浪費健保資源? 小病就跑大醫院的沒有浪費健保資源?衛福部在2013年發過新聞稿,有八成民眾自認為沒有浪費健保資源,但是近七成認為別人在浪費。健保署統計發現,一年看超過90次病的有4萬7000人,燒掉健保費用39億。2016年10月的新聞,沒吃掉的回收藥就高達300公斤。2011年新聞指出國人愛拿藥又不吃燒掉300億。所以這些惡意的團體究竟要栽贓愛滋病感染者到幾時? 更何況HIV病毒並不認性向,又怎麼可以指責自己的"異性戀姐弟妹"呢?
如果真有地獄,這些登廣告、寫廣告的人都應該要下地獄。

2016年11月26日 星期六

如果你對社會議題有些潔癖,何時要拿出來用?何時可以稍微忍一下?

11/28日所有的同志與友善同志團體與個人要去立法院展現力挺婚姻平權的實力。光是想到青島東路附近那麼狹窄的地方要靜坐要抗議要呼口號,隨時準備和反方對峙(或對話),再加上個淒風苦雨,中午連吃飯都不太方便,還在鏡頭上顯示理性溫和美美的,若有記者訪問時還要利用簡短30秒說清楚訴求和原委,大家就知道這超難的。

大家都要上班,不像有些人完全專職領錢在反同志,所以我們的動員力量就不像護家盟那個樣子,先洗你的腦,然後再把人送過去,趴在地上呼天喊地,反方還揚言在11/30和12/1要連續包圍立法院兩天。所以,同志運動的場子真的只能靠大家的情義相挺了。

同志團體根本也沒有錢也沒資源動員甚麼,要走路工?沒有。連貼紙標語宣傳都是一些也沒甚麼錢的學生,還有剛入社會的年輕人自掏腰包相助的。真的很感人。

但是,我想跟大家聊聊幾件事,一定要在11/28前說說:

(1) 我們應該在大敵當前的時候切割這個切割那個嗎?這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釋昭慧法師到公聽會上說了挺同婚的話,激勵了很多人。但是我立刻就看到有人說"只要不是慈濟的事,她都很正常,靠挺同婚洗白嗎?" 說這話的人可能不知道釋昭慧法師做過很多女性研究,而且長期關注台灣各類的社會公益問題。過去的同志大遊行和同志證婚,釋昭慧法師也欣然協助。所以我們本來就應該要感謝法師的仗義執言。

李茂生老師在提到同運艱辛狀況的時候,以順道提了廢死議題。廢死相對於同婚其實有可能更為複雜,不一定使用同一套脈絡就能完美解讀兩造的差異。有人看到李茂生老師挺同婚,
但是又提到廢死時,眉頭就皺了一下。

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挺,或不挺。因為對方提到一個案例,就覺得一切都不完美了,所以不挺。

這究竟是一種基於論述路線純淨的潔癖感?或是因人立言?或因人廢言?在這種時候我覺得就需要看"大方向"和"就算中間的路線與論述是否相同,如果殊途同歸,就是友軍"。

然而在甚麼時候我們需要小心處理?釋昭慧法師在11/27的記者會上,說出一句"反同婚的人就會生下同性戀小孩"的話。結果這段話馬上成為某些媒體的下標題材。這樣的解讀反而是把同性戀當成一種災禍、因果、報應。這才是真的要皺眉頭的地方。

們對同運情義相挺的時候,為什麼需要特別小心這些擦槍走火的話語?有人說,護家盟散播謠言也沒有在手軟啊,我們為什麼要這麼溫良恭儉讓?

我的觀點是這樣的,如果我們標榜的概念是進步的,是讓這個社會更好的,那麼我們所提出來的觀點就不可以自打嘴巴,一來就是實踐自己的論述,二來是不能讓反方有見縫插針的機會。

(2) 是不是有很多同志根本不關心同志運動的發展?只管自己的身材好不好?是的。就好像有些女孩只在意自己的自拍美不美,但是婦權,或是男女同工不同酬,不在她的世界中。

一直到今天,我還有一些同志朋友渾然不知"婚姻平權議題"的發展。還問我為什麼要去上電視。他就是那種典型的,上班下班,上班時要假裝自己有女朋友,然後下班休假時四處吃東西、打卡、泡湯,出國。而且一定要有泰國、東京、馬爾地夫,外加挪威看極光的那種。

他就是那種只要把自己顧好就好,然後別人拋頭顱灑熱血爭取來的社會空間,他就會跳進來用的那種人,而且完全不認為有甚麼奇怪的地方喔。

但是所有的社會運動都有這個問題對不對?最關心的,最熱血的,居然不是全體的當事人。就好比婚姻平權這事,很多寫文章寫論述、上街頭、遊說、募款、架網站的人,都是異性戀。那請問這些只在乎自己的奶大不大的人在幹嗎?

好吧,我知道這種一盤散沙的現象一直存在,但有時候我希望,這些不會去遊行、不會去抗議、連做個美工看板都不會的大奶寶,好歹捐個錢好嗎?一條內褲700-800塊不穿會死嗎?捐
個1000元可以幫助很多青少年同志好嗎?

(3) 同志社群內部最要注意的還有甚麼?我絕對不是在說甚麼"潔身自愛"這種教條,不是喔。我先前說過了,在爭取平權的道路上,請一定要小心不要讓自己使用更弱勢的特質與族群來墊高自己。好比說"厭女"。在同志議題上,異性戀女性通常相對於異性戀男性來說是友善一點的。但是有些男同志的厭女情節時在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每個人都是媽媽生出來的,每個人都有很多女性友人,可不可以不要比異性戀男人還沙文?拜託,可以不要那樣嗎?另外,在我們反制護家盟、信望盟之類的反智團體時,也請要非常非常小心,不要拿身材、長相、性別、學歷、膚色、種族當成題材。這些反智團體失德,但我們不可以被拉著走。

(4) 同志社群內部的意見都很一致嗎?有沒有路線之爭?當然有,而且一直存在。如果想要知道那些歷史,自己去爬文。但是這三年來,曇花一現的團體消失了,有些團體繼續存在。會存在的團體並不只是表示有錢或有背景,而是因為有論述也有行動。如果能互相幫忙就好了。這絕對不是寫SCI論文,還在那邊喬誰是第一作者、誰是聯絡作者?領SCI論文獎金時還在那邊算積分,誰領20%?誰領40%?我希望大家知道,就算論述不盡相同,策略不盡相同,然後偶爾會出個差錯,我們請不要互相指責,讓反方稱心如意。

最後,婚姻平權本身就是一個涉及諸多事務的議題,我們不會因為有人反智、容易動員群眾、容易使用選票來勒索、容易進入基層政治結構對政黨予取予求而退縮。有個人說"他們都這樣幾十年了",其實,才不只幾十年。我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但也需要有極大的耐性來說服身邊那些猶豫不決的人們,幫忙他們建立自己的判斷能力,遠離那些散播謠言的Line群組、學校與社區小傳單、僞性平教材、甚至能夠挺身而出。

要知道,多數人是沒有道德勇氣的,勇氣經常只出現在有力量,有見識,有自信的人。但我們都知道台灣社會離這樣的目標還很遠,所以我們才要更努力。

11/28台北、台中、台南、花蓮,都有同步的聲援活動。一定會下雨,請各位帶好雨具、多帶一條乾毛巾或上衣、準備好零嘴飲水、甚至需要帶一點日常藥物(以免因為推擠受傷),注意安全。喔要帶點喉糖,以免喊到燒聲。

各位伶牙俐齒的同學們,麻煩準備一下30秒講稿吧,萬一忽然被記者問到,才不會結結巴巴講不出來。

2016年11月24日 星期四

如果我只有兩堂課的時間,我要怎麼教演化?

我們都知道高中課程相當多也相當滿,而且要教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如果你想要傳達一個知識概念,甚至想要讓學生實作,但又只有兩堂課?還要配合全校進度,各種考試,和升學方案,請問你要怎麼教?

最近有高中老師問我一個問題:「如果只有兩堂課,你要怎麼教演化?」

我想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要先就幾個議題確立討論的基礎:

  • 現行課綱和107課綱實施之後,高中生物的教學方式與知識範圍有什麼差異?
  • 各高中的課程配當都不一樣,有些學校有諸多特色選修課程,有些學校只有統一的課表不是嗎?
  • 高中的段考與各種測驗因為是統一出題,是否因此影響進度、教法與課程內容?也就是多講的沒考就被視為沒用?
  • 高中生物課本的知識結構究竟是什麼?課綱上的理想又是什麼?
我想我們得先釐清這四個議題才行。但是問題來了,如果我真的只有兩堂課,又要談演化,究竟要講什麼東西?好吧,我以大學一年級普通生物學的演化部份來說好了。我認為如果要談演化,必然要同時涉及以下議題:
  • 微觀演化:以古典遺傳、數量遺傳、分子遺傳、表徵遺傳學為基礎談天擇、突變、性狀、適應、族群遺傳、雜交、遺傳滲漏、基因漂變、與基因交流等。
  • 巨觀演化:談物種以上尺度的演化議題,例如物種觀、物種的形成、生殖隔離、地質年代、古生物學、發育、大滅絕與各類生物的崛起、譜系發育、生物地理、與演化生態等。
等等,我只有兩節課,我能講這麼多嗎?怎麼可能。如果我放一部影片的episode至少也要花45-57分鐘,那一節課就結束了。但是有這麼棒的影片把一切都講完嗎?不可能的事。因此我們就要想想究竟要在高中談什麼議題。

當我比較了國高中課本以後,我發現國高中講的演化非常非常淺,雖然只是概念性的提點,不過點和點之間似乎又很難串起來。好比說台灣的課本超級愛提馬趾的演化,或是長頸鹿脖子的演化。但是在提到這些案例的時候,又不說清楚究竟在談直線型演化(anagenesis)或是分支演化(cladogenesis),究竟是在談特徵的方向性演化,或是平衡中斷假說(punctuation equilibrium)?因為不談「假說」與「現象」的關係,所以到最後學生學到的都只是「把某張圖記下來,並牢記某個詮釋,然後用在考試上」。但要他們說出「演化」究竟是什麼,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他們的腦袋中只剩下「A變成B」,或是「達爾文有搭船出去玩」。

那我們來看看高中課本在寫什麼:
  • 翰林國中自然與生活科技下:演化議題佔了30頁。裏面提到「化石」、「演化學說」、「生物的演化」(含板塊漂移、地質年代、大滅絕等)
  • 翰林基礎生物下:演化只有5頁,談了「演化理論的發展」、「生物物種觀」、「生命樹」、「親緣關係重建」,還有「生物分類系統的演進」(但是插圖畫得很詭異),還有「演化與生物多樣性」
  • 翰林選修生物上:整本課本提到生命起源與內共生假說。
  • 翰林選修生物下:演化佔了25頁,裏面提到「遺傳變異與演化」(含族群遺傳、天擇與適應)、「物種形成」、與「人類演化」。

大家覺得看起來和大學普生常用課本,例如Campbell Biology有不一樣嗎?其實差不多耶。到了大學以後只是換成英文(然後在那邊看不懂)而已。所以為什麼難教?為什麼教完還是沒概念呢?

就如同所有的學科一樣,我認為我們的課本都編得不錯,但是學生「不知為何而學」。甚至不知道習得生物學知識可以協助他們解決什麼生活上的問題。另外我認為所有的課本都缺了一個最重要也很難教的一章,就是「何謂生物學」以及「何謂科學方法」?所有的課本都是一打開就從「細胞」開始談。但是學生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從細胞開始談不可。明明多數人接觸的是生物個體(一隻狗)或器官(豬肝)啊。所以,因為高中有個進度在,老師一定得這樣教的時候,就算你想問「為什麼」,也無力回應和繼續那個探索了。

如果我們不得不照著順序教,但是又希望學生能夠在點線面上融會貫通的話該怎麼辦?我的建議是這個樣子:
  • 各章節知識之間的整合:台灣的國高中生物課本一提到「形態」與「功能」,就會自動排除生物多樣性,植物只談豆子或玉米,然後所謂的動物其實就是人。這種在形態、功能、生理議題上忽視生物多樣性的編排方式,會讓章節之間的斷裂更嚴重。學生多半都在上學期學微觀世界,然後到下學期的時候,上下學期知識間的關係是斷開的。所以他們就算在下學期學了演化,也無法解釋來自上學期的知識內容,例如「天擇力量如何形塑陸生植物對水份的運輸與吸收」。如果上下學期,或章節間的內容無法被串起來,總是各考各的,連大考題目也是各出各的,那不管教再多考再多都會馬上忘記。因為那些知識沒有內化成一種養份,只是獲得分數的工具。
  • 一定要帶領學生看見生物現象,並與課本上的知識有所連結:我知道很多高中根本不做實驗,不是因為缺乏器材就是沒有時間。就算有人做了實驗,也可能是因為被挑出來培訓的。然而多數學生在實驗課學習到的只是手工藝,和「被指定一定要看到的現象」。所以他們仍然缺乏對現象觀察的敏銳度。而且只要走出教室,他們就無法把任何生活中的議題和課本中的知識結合。好比為什麼一群男生中總會有一個特別活躍的?那叫alpha male嗎?女生群體中也會有alpha female嗎?那麼alpha male和alpha female必然是最佳的配對嗎?這都涉及性擇理論。但是當我們沒有看見生活中的現象,卻捨近求遠地要學生遙想那些化石啦,非洲莽原上的什麼動物在幹嘛,都是在腦補,而且學生也有本事配合老師腦補。這種「心領神會」的事情做久了,心中總是不踏實吧?
回到原來的命題,如果我真的只有兩節課,讓我上演化,那我要談什麼呢?我想我要直接拿班上同學的外型造型當起點,這本來就是很好的題材,不要忘了人是生物,人並沒有脫離演化力量。然後可以談什麼?談突變、性狀、適應、天擇、性擇、演化起源、如何推測、這些知識與方法論可以解決什麼樣的人生命題。然後告訴大家無論如何,演化都是「有一好沒兩好」,有gain有loss,必然有trade-off,只要不把演化當成一種「目的論」來學,我覺得已經是一種成功了。喔,還有,不要忘了談社會達爾文主義、優生學和具有主流性狀族群對少數族群的壓迫對人類社會文化與演化的負面影響。那就是我們真實體驗的世界。

2016年11月19日 星期六

《怪獸與牠們的產地》:那些人對人,還有人對動物的偏見所造成的災難

身為一個生物學者,我本身就是神秘動物學(cryptozoology)的愛好者。因此當哈利波特系列開始上映以後,最吸引我的部份就是小說與電影中魔法世界所有的生物。然而JK羅琳在創作哈利波特故事的時候,那些魔法世界生物的取材來源很顯然完全來自希臘、羅馬,與中世紀那些因為鄉野奇壇的以訛傳訛、水手與吟遊詩人傳頌、神話,與宗教故事。好比人馬(Centaur)、鷹馬(Hippogriff)或是毒蘋果(Mandrake)都有相當大量的歷史文獻記載。

但是到了《怪獸與牠們的產地》這個系列,整個舞台搬進新大陸以後,這些源自歐洲文化的元素就幾乎消失了。

這部新系列電影中的人物性格、使命、任務,來歷,反而已經不像哈利波特系那般突出。至少在這一集中,我認為沒有任何一個人物具有突出鮮明的性格,所以我留意的焦點完全是那些一一登場的怪獸。

其實我在觀影時感覺是相當複雜的,因為大多數的怪獸都沒有歐洲文化/神話元素,連一點點文化臍帶都沒有,我想JK羅琳可能想要在這系列中直接就斬斷那些關聯,然後一切重來。
一開始那隻一直偷零錢珠寶的玻璃獸Niffler是一隻原產在英國的動物,看起來像極了鼴鼠、針鼴還有有袋動物的混合體。雖然Niffler是一隻產在英國的動物,但是我不知道JK羅琳是否有意讓牠呈現"澳洲元素"(而澳洲還是大英國協的一份子)。之後出場的怪獸就沒有任何一隻有歐洲意味了。例如海葵鼠Murtlap、拜月獸Mooncalf、爆角怪Erumpent、那隻透明的幻影猿Demiguise(其實有點像樹懶),還有Kowalski被Newt帶進皮箱中的世界之後所見到的多數動物都開始"阿凡達化"。什麼叫阿凡達化?色彩豔麗、充滿軟軟的觸手、會低吼,還有美國動畫中大多數動物一定要有的大眼睛。那種過於可愛的造型有點讓我聯想到中國砸重金製作的那些神話電影中那些淘氣卻欠揍的吉祥物,例如"封神傳奇"中的哪吒就是那付德性。

太可愛的東西有問題嗎?由於歐洲奇幻小說或是傳統神話中的怪獸幾乎沒有"水汪汪大眼睛",所以我認為某些動物在這部片中的動化設定就失去了一點虛實交錯的奇幻意味,還以為在看哈利波特之馬達加斯加,或哈利波特之冰原歷險記。

跑出去的動物被收服的過程根本就是pokemon go,那個部份也讓我覺得好像在騙小孩啊~ 雖然特效很厲害。
如果要說裏面有那隻怪獸讓我比較有感覺,大概就是那隻雷鳥thunderbird吧。根據小說的設定,thuderbird原產在美國亞利桑那州。但是因為怪獸也有走私問題,所以牠被帶到埃及去。小說中對牠的設定就是六個翅膀,還有一個如老鷹般的頭。不過我不知道動畫的製作是否受到古生物學的影響,看起來像極了2000年發現的白堊紀早期帶羽恐龍,顧氏小盜龍(Microraptor gui)。顧氏小盜龍的化石剛被發現時,其還原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四個翅膀的恐龍。只是到了近代更多化石出土之後,顧氏小盜龍的形象反而變得有點像烏鴉(整個鳥掉的感覺)。不過因為thunderbird本身有些神力,可以感知危險,飛行時可造成暴風與閃電,所以還能協助Newt施咒。感覺是一隻好好用的動物啊。

其實在所有的動物中最好用的應該就是惡閃鴉Swooping evil了。這個東西已經完全就是小智的寶貝球兼寶貝。丟出去還可以收成一球跑回來。除了攻擊美國魔法部的正氣師時,牠也沒有露過完整的樣子,有點來無影去無蹤。
但是故事的設定真的沒什麼好說的嗎?還是有的。我認為這部電影其實在談的是偏見、無知與誤解如何讓弱勢互相踐踏。

造成超大破壞力的黯黑怨魂Obscurus是怎麼形成的?因為凡人對巫術(在整部系列中代表的就是天賦)的誤解與無知,造成年輕的巫師與女巫受到迫害,使得具有巫術能力的孩子被禁錮或壓抑而形成這樣的怨魂。怨魂形成之後就可能寄生在人身上,使得孩童在十歲前死亡,或在失去控制後形成具有超大破壞力的無形無相的東西。而新賽倫復興會的成員因為察覺到魔法世界的存在而心存恐懼,結果以另一種暴力與壓迫來灌輸孩子仇恨魔法世界的思想。而這樣的仇恨所造成的施虐,反而促成更大怨恨與罪惡的產生,也就是葛林戴華德這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黑巫師與怨魂的結合。

葛林戴華德和鄧不利多的關係,我想很多讀過小說的人都知道他們黑暗的過往。這也就是為什麼哈利波特經常被老一輩的巫師或女巫問到:"你真的認識這個人嗎?" 然而在死神的聖物中,葛林戴華德已經登場過了。哈利波特在逃避死拿錢的追捕時忽然又和佛地魔大腦接軌,在那個接軌的經驗中,他看到佛地魔跑到諾曼加監獄去逼問接骨木魔杖的下落。所以我們其實早就在電影中見過他。但是到了這系列時,葛林戴華德搖身一變成為怪醫白傑克。但是在這部電影中還沒見到他真正的厲害之處。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部電影有些地方怪怪的。怎麼怪?不知道大家實力還沒發揮還是怎樣,美國的巫師似乎還沒有什麼特別的咒語或能力。然後Newt看起來就是一個養寵物的阿宅,但是他居然能夠直接面對,自自然然地處理闇黑怨魂。此外,葛林戴華德人在美國還取代了魔法部長葛雷夫,整個美國的正氣師都看不出來?但Newt一下子就使用人人現這個咒語讓他現形,有沒有太簡單了一點?

除了人對人的偏見所造成的災難之外,人對動物的偏見也同時出現在這部片中。Newt周遊列國的目的除了記載各地的奇幻生物之外,也意識到這些怪獸逐漸稀少,所以才想辦法繁殖與飼養。這其實很類似於現代動物園的移地保育概念。而他也致力於讓魔法世界瞭解這些生物並不可怕,並不需要以處死的方式來處理。我相信許多長期處理野生動物與人類衝突的保育工作者看到這個橋段應該會有很多感觸的。

順道一提,其實怪獸與牠們的產地是霍格華茲學院一年級學生的讀物(必修課本)。就有點像我們在看的什麼兒童百科全書(或是普生一),或是辛普森家庭裏面的癢癢鼠和抓抓貓一樣。當哈利波特結束以後,電影公司就把哈利波特在看的讀物內容也拍成電影了。我覺得這倒是很有意思。

2016年9月27日 星期二

2016國際昆蟲學大會ICE紀行:朝聖之後

25日凌晨才到奧蘭多,現在是27日就要回台灣了。我根本沒有調時差,因為天天都像在打仗一樣。除了因為12小時的時差以外,開這種國際會議通常要早起趕著聽演講,晚上也通常還有同行的飯局,其實能好好休息的時間並不多。

但是出來開這種國際會議的目的就是吸收新知,了解自己在國際學術圈的斤兩,所以休息也不是甚麼重要的事,更別說抽空去玩了。這個會議這麼貴,住房也貴,吃東西也貴,怎麼可能還有餘裕去玩呢?

由美國來主辦的國際會議通常有一個特色,就是"參展廠商特別多","議程分得特別細",而且要動員大量聘僱有支薪的人力。其實我對美國能把每一個知識領域和教育、產業、從個人到國家、區域和國際得關係連結得很好的能力是很佩服的。

不管是美國昆蟲學會的年會,或是這次的國際昆蟲學會議,現場的廠商從出版、儀器、耗材、專業設備、誘餌或特殊製劑、收費的諮商服務、娛樂、專業學協會,相關學校系所、還有相關政府單位一網打盡。如果你是這個領域的學生,應該會有一種"就業前途寬廣"的感覺。而且會認為自己的所學所能結合的知識發展、產業技術、社會貢獻都是非常龐大的。

但是我們在台灣能這樣做嗎?很難。為什麼?
  • 我們沒有這麼多的原創的產業,多半只是代理商,而代理商所聘僱的人員多半只談行銷,不談專業;
  • 台灣的大學與研究機構太窮,支撐不了這些產業(醫學相關的除外)的生存與發展,所以開會時這些公司也不太願意參展,平常都沒賺甚麼錢現在還要花錢擺攤位,不是很虧嗎?
  • 台灣的相關研究與政府單位的本位主義很難合作:我們習慣向政府單位要錢開會,而不是政府單位主動表達意願進來宣達自己的科學、產業與政策,並且到這樣的場合來學習新知,是最大的差別。
  • 我們很少把小事當大事,但容易把大事當瑣事。在這次的攤位中我們看到很多耗材,根本就只是台灣路邊容易買到的小東西啊。但是被美國人"改造"以後就變成附加價值很高的商品。人家辦得到,但我們喜歡土法煉鋼對不對?
  • 台灣的老師太忙,忙到把參加會議當成一種忽然冒出來的瑣事。台灣的學生不主動也不積極,把參加會議當成是一種"為了畢業不得不去的場合"。如果參加的人數不多,就不可能有任何能量來支持主辦單位來呈現這些活動與樣態。
  • 我之前說過了,台灣是一個凡事講求便宜,但花錢也不見效的地方。如果我們要把會議辦得好一點,大家都會希望主辦單位自己募款就好,但是參加者最好不要付什麼錢。我們也會認同使用者付費的概念,但是我們又很怕多繳錢"不值得"。萬一某一個研討會漲價到5000元,會不會被大罵搶錢?但我們為什麼參加國外這種註冊費超過一萬的會,卻會珍惜的好像來面聖一樣?當我們有錢的時候,會把會議發包給"會議規劃公關公司",但是在花這種錢的時候,卻通常只達成了"陣仗"和"美食",然後學術交流的部分就被弱化了。
另外一點,我們的學協會通常都沒有錢,而且缺乏開拓財源的能力。因為多數學協會就連專業社群的經營都不怎麼好,又怎麼吸引普羅大眾的參與?這是許多學術團體的困境。但是困境怎麼來?就是因為許多學協會就算有錢聘助理,也只是助理,不是有決策能力的專業人員。三萬塊請人來打個雜就不錯了,又要如何有主動規劃的能力呢?更別說在台灣大多數的學協會的人員都是無償義務幫忙了。

雖然只到ICE短短三天,不過收穫還是很多。好久不見的朋友都見到了,看到大家都有很好的研究進展很開心。除了自己的演講受到肯定以外,也遇到一些年輕學者跑過來道謝,謝謝我過去偶然給他的幫忙,讓他可以順利拿到好工作,這種感覺其實很棒。

以前參加這種會會比較在意"自己研究室派出去的學生陣仗大不大",但是現在不這麼想了。研究品質受到肯定,學生出來不只是白吃白喝,學著建立自己的學術生涯人脈和未來前景是比較重要的。

2016年9月25日 星期日

2016國際昆蟲學大會ICE紀行:麥當勞拯救了我們

為什麼要花大錢花時間參加國際昆蟲學大會(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Entomology,ICE)?原因簡單,因為這是一個全球頂尖學者和學生會出現的場合,促成合作的場合,也是讓研究成果被看見,也看見工作前景的地方。

我第一次參加ICE是2000年在巴西的伊瓜蘇瀑布的那一次,當時我只是博一的學生,但只是因為貼了一張海報而引起某些大大的注意,因而與更多學者有了學術上的交流與接觸,也奠定了日後的人脈基礎。

還有,如果會議的策畫人想到你,想要邀你演講,表示你的研究成果還算受到肯定,沒有被國際社群忘記,這是相當重要的。

這次的ICE非常昂貴,註冊費超貴、機票費超貴、住宿費超貴,連發表口頭和海豹論文都還要另外繳錢,大概是我參加過最貴的研討會,這看起來是國際交流的代價對不對?但是經費不足的研究室怎麼辦?吃土嗎?

為了怕機位訂不到,我大概在三四月就已經把機票和住宿搞定了,不過實在是太忙,所以一直到出發前的12小時才開始整理行李,最後和學生拎著兩個小行李就出發了。

這次的行程很長很遠,從高雄飛香港,從香港飛洛杉磯,然後再由洛杉磯飛奧蘭多,所以我們已經做好了"一直睡、一直吃、一直調時差,最後還是調不過來"的準備。

在香港機場的時候,我們吃得是勝博殿的豬排咖哩飯。結果到了洛杉磯機場時,只能勉強吃超貴的pizza,但是到了奧蘭多時才發現,洛杉磯真是一個好地方。我們住的地方本身沒甚麼商店,只有一個小超市。會議中心附近不是沒有吃的,但都是一些相當貴的牛排屋或是龍蝦屋。會議本身的收費已經非常昂貴,但是裡面甚麼都要錢,咖啡要錢,水要錢,一個馬芬也要錢。大家有沒有覺得在台灣開會很幸福呢?幾乎都是吃到飽對不對?

但是我記得有老師說,學術品質越差的會議才會吃得那麼好,可能是因為錢都拿來吃東西嗎?是這樣嗎?

每次參加國際會議時都有一個想法:如果我們提高在台灣辦理會議的註冊費,但是提供更好的服務,大家會願意付錢嗎?還是說只要主辦任何會議就一定要"打平",不能"賺錢",甚至一定要辦到"虧本"大家才會覺得你很辛苦?

這次ICE的報到算是非常有效率,每一個參加者都會在事前得到一組QR Code,在會場只要掃瞄e-mail中的QR Code就可以馬上完成註冊。但是你拿到的東西也很少啊,就是一個沒有很好用的手提袋、一本抄厚的會議手冊,就沒有了。這讓我開始思考如果在台灣辦的話,我們可以端出甚麼東西來?免錢送大家一堆中文出版品?觀光局的摺頁?還是印著很多Taiwan No. 1的文宣?

我和學生實在是餓極了,在佛羅里達這種不管去哪裡都要開車的地方用走的實在有點摸不清楚方向。在這個吃東西不太方便的地方我們最後發現了一家麥當勞。這家麥當勞真是棒極了,有網路、人不多、有插座、飲料無限暢飲。如果有個睡袋我認為應該就可以在這邊住一週。價格雖然不便宜,但已經是我們在這邊可以找到最便宜的食物了。喔麥當勞棒棒,麥當勞萬歲。

順帶一提,早上從機場到住處時發生三件鳥事:(一) 學生下車時不太清醒,把海報留在車上了。而且是一直到住處才發現。好在我使用信用卡付車資,而且有拿收據,所以上頭有計程車司機的電話和車號。還好這件鳥事很快就解決了;(二) 我們這次和紐約的合作者David住在一起,他因為已經入住,所以把我們的房卡留在"bin"裡面讓我們可以自行進入。但是我一直認為他指的"bin"是垃圾桶,結果我和學生在門口翻垃圾桶翻半天,好像浣熊喔~結果並沒有。後來才發現他把門卡擺在房間門口外面看起來像椅子的東西裡面。我後來問他,他才說他認知的bin就只是一個"箱型物",如果是垃圾桶他會說是trash can。好吧,語言真奇妙;(三) 我們在機場遇到一個兩光的計程車司機,明明很近的距離給我亂繞,然後還打電話給同行問路,他還把這些時間通通算進去,結果離機場只要十五分鐘不到的距離害我花了台幣約1500,這不是看到鬼嗎?我決定回程的時候搭Uber了。

這邊甚麼都很貴,食物都是又油又甜又鹹,我已經做好身材走樣的準備了(本來就走樣了)。

2016年9月3日 星期六

當中國和新加坡以高規格培養生物奧林匹亞國手時,台灣要不要跟進?

今天(9/3)我們一群老師在台大生科館開生物奧林匹亞的檢討會議。今年雖然有四面金牌,但是需要被檢討的點實在是太多了。生物奧林匹亞這種競賽活動是不是真的可以促進生物科學的學習呢?我認為其實是可以的,但是在台灣(應該是說,華人世界)就會被搞得像背負什麼民族使命一般。

原本生物奧林匹亞的宗旨就是要促進學生對生物科學的熱愛與學習,然後藉由選拔與切蹉來促進知識的交流。但是一旦涉及比賽,就會出現面子問題。如果需要培訓學生,就會需要經費補助。如果需要經費補助,就需要看教育部那些委員的臉色,而那些委員想看的也不過就是"每年得幾面金牌",其它的他們反正看不懂,也不在乎。

但是大家都認為自己在促進教育發展,而且給台灣爭光。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一般來說,台灣的國手都是全台灣幾千名自己報名的高中生中經過初試、複試,然後進入決選營後挑出來的。因為台灣有一堆大大小小的考試,還有複雜的大學入學制度,因此在避開這些考試,然後還要吻合國際生物奧林匹亞的規範之下,學生的培訓時程就會非常的緊湊。

今年有學生在參加完國際賽以後回來反應,中國和新加坡都是長期培育高中生來參加生物奧林匹亞。也就是說他們老早就已經鎖定一些特定學生在各明星高中進行培訓,而且培訓他們使用的設備儀器都是非常高檔的。PCR算什麼?一般大學普通生物學、遺傳學、細胞學研究室的儀器都有。所以他們的學生在生物奧林匹亞的表現看起來就十分傑出。

所以我們要跟進嗎?然後要砸大錢在國際上贏中國嗎?

我們再想想,競賽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只要奪牌就好?如果只是要奪牌,這些學生的未來是否就像奧運選手一樣有足夠的經濟支持來營造後面的日子?好像不是耶。學術性的競賽不應該涉及這種以重金買來國家顏面的交換,但是,當我們的教育當局又把這些競賽的目的同等於國家顏面,而不提升整體教育素質的時候,就會出現很大的矛盾。

如果我們希望能夠從每年幾千位的高中生中選出很厲害的國手,那麼這幾千位的高中生就應該都要受到很基本的生物科學訓練,無論是知識與技術上。問題看看我們的107課綱被改成什麼樣子?時數才多少?那樣的課綱,時數,能夠產生有能力解決專業生物科學問題的高中生嗎?顯然是不能的。連都會區的傳統明星高中都沒有錢購置基本設備讓多數高中生進行操作實驗的時候,我們要如何能夠得到能操作PCR這些儀器的高中生?

中國可以花大錢把資源擺在少數高中與學生身上,是因為資源分配不均與過度集中是一種常態,甚至在國家顏面的大旗下是可以被接受的。但是如果今天教育部花錢補助某所高中建立一個分子生物研究室,讓高中生做實驗,我相信我們的輿論馬上就會認為這充份展現了貧富差距,然後還為認為這些學生只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誰敢這樣做呢?

但是我們再想一想。如果連續好幾年國際賽的題目都涉及這些基礎生物科學儀器的操作與使用,那是否表示多數先進國家的高中教育(或是在大學的協助下)的確可以支持這樣的教學。但是在台灣是否可以辦得到?其實很難。目前全台灣只有少數的明星高中和少數大學有科學班的合作協議,但是因為經費、時間與空間都非常有限,即便在這樣的制度之下,我們仍然無法給予學習成效較好,有學術傾向的高中生多一點的培訓,甚至是探索的機會。可是我們現在教育的政治正確早就已經不是在拔擢出色學生,而是讓出色的學生出走,然後再把整體的水平降低,卻以為這是一種正向的改革。

其實我真正憂心的還不只是這個。如果台灣的國手在生物奧林匹亞沒有拿到金牌還不是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們的教育方式,還有升學制度,逼迫這些天資聰穎後天努力的學生,必須把參加這樣的國際賽事當成人生的一步棋,而不再是單純的學術興趣與國際交流活動。所以每一次的國際賽中,許多歐美國家學生都是一副開心快樂去交朋友的樣子,但是所有參賽的華人選手都是一副緊繃的樣子,而且扣除這些比賽經驗以後,他的人生其實很無趣,卻認為那是一個紮實的知識探索過程。

其實台灣的學生在沒有足夠的經費支持之下,經常得到金牌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但如果我們真的想要提升高中教育的水平,又想要從廣大的學生當中每年找到四位國手,那麼我們需要的並不只是一時的經費投入,我想看到的是,請教育部告訴大家,我們要如何從肢離破碎的日常教學下同時培養國民基本素質,又能養成優秀人才呢???

2016年7月21日 星期四

菲律賓民答那峨島漢密吉伊坦山記行 7/21 準備回台灣了,然後呢?

今天的行程是充滿等待和焦慮的。由於要把標本合法輸出菲律賓需要一大堆的手續,所以David很早很早就開始打好各方面的關係。把一隻標本合法輸出需要多少關卡?一堆。需要國立博物館昆蟲學人員的許可、動物學主管的許可、文化遺產單位的許可、行政單位的許可、還要有館長的許可。David其實很緊張,其實不是拿不到許可,而是你不知道會拖多久。所以這幾天他沒事就跟館長聯絡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只希望可以加速處理。據說有一個美國團隊花了一年半才拿到合法輸出許可,然後標本擺在菲律賓友人的冰箱中都快要壞掉了。

昨天本來敲定大概在早上8:45-9:00之間可以拿到,所以今天早上無法晚起床,就算昨天晚上喝酒喝很醉還是要早起。結果David頭痛,搞到九點才出發,等我們把所有行李拖到博物館的時候,已經9:30了。經過溝通,館方要求檢查每一隻標本,我們就再把所有的已經裝進行李的標本通通拿車來,讓昆蟲部門的人抱上去。其實,根本沒有人看的懂那些是甚麼,他們在乎的是一些我們不在乎的稀有種,例如一些特有的粉蝶。

本來以為頂多蓋蓋章印出來是半小時的事,我們一等等到中午12:30。許可還沒有發出來。中間在幹嗎?上網。但是這個博物館沒有wifi,大家的手機訊號都不太好,居然只有我的漫遊有一點用,就開放給擠在斗室中的大家打發時間。那我在幹嗎?把"後宮甄嬛傳觀後感之崔槿汐是誰的人馬"總共五集看完。要不然怎麼辦?

看完以後,許可還是沒有發下來,怎麼辦?這時候Perry說他最近在博物館的雜物堆裡發現一整本的菲律賓產蝶蛾手繪圖,不知道在甚麼年代畫的,也不知道是誰畫的?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畫的?但是畫功相當不錯,畫的很精確,甚至描繪了一些相當稀有的物種。如果是我,可能就會拿來做一下考據工作,然後開發一些商品,例如繪本、明信片、海報、T-shirt、杯子。但是Perry說,他們博物館沒有這種腦袋和打算,所以這麼棒的東西看起來就只能永遠躺在櫃子裏了。

因為大家等到有點發慌了,只好去吃飯。一走居然走到一個還算是豪華的購物商城,我想說隨便吃吃,因為我要趕飛機啊。我的班機起飛時間是16:55,也就是說我最好15:00要到機場才行。但是馬尼拉的塞車問題極度嚴重,所以如果沒有在14:00搭上計程車是不行的。

但是有些人好像忘了我有點著急,居然還在四處挑餐廳。好不容易挑了一間餐廳以後,光是討論菜單又討論好久,我真的有點慌了。他們還在點那種大家分著吃的菜,我隨便點一個套餐十分鐘就吃完坐在那邊像地縛靈一樣看著大家。等到其他人吃飽了高興了,靠北已經13:50了。一離開餐廳我幾乎是用小跑步的方式回到博物館,但是,重點是,輸出許可證還是沒有下來。

Perry人很好幫我跑了一趟樓上的辦公室問狀況,然後,等到他下來,拿著許可證的時候,已經是14:30了。他說要幫我叫Uber,結果他的手機沒電。我想自己叫Uber,結果訊號瞬間不見。David想要幫我叫Uber,結果他的手機訊號也沒有了。現在是怎樣?天要亡我嗎?

Perry見狀況真的不對,建議我直接拿著行李走出去叫計程車。結果,博物館門前大塞車,我們等了15分鐘沒有計程車。Perry也很緊張,建議我拿著所有行李,跟著他走過一整座大公園,看看公園後面那條路的車況是否好一點?

我們在快速穿過超大的公園以後,終於叫到車了。但是一上車司機就獅子大開口要求600披索。事實上應該只要200-250就夠了,他堅持不跳錶,要我加價,我後來殺到350披索他才願意開車。這真的是我很受不了的地方,就是坑殺遊客和不誠實。

我坐上車的時候,已經是15:10,我超級緊張,而且還大塞車。等到到機場時已經是15:40。正當我要下車時,司機又說他無法找零,甚麼鬼?他是要吃掉我的錢嗎?後來我不管了,丟10塊錢美金給他,我就走了。

每一個國家的機場都有很多關卡,這點要真的很小心,以免一肚子氣。在菲律賓要進機場前,護照和機票(訂位紀錄)都要印出來拿在手上才能進機場。一進去就要把所有行李掃描一次,然後再去辦理報到。報到完以後就是證照查驗,查完以後還要再檢查一次行李。

總之搞定了,登機了,吃了很隨便的飛機餐,然後回到台灣。

其實這次去菲律賓讓我有很大的感觸,台灣和菲律賓這麼近,台北飛馬尼拉不過一小時40分,但是台灣和菲律賓對彼此之間的理解與了解卻非常非常少。菲律賓對台灣人來說就是一個輸出勞工的地方,也不是度假的首選,而台灣對菲律賓來說是一個和中國一樣的,會欺負人的華人社會。我們會接觸的都還是科學家和大學教授喔,已經算是同溫層了,但是你還是會發現很多很多的不瞭解。例如南島民族起源於台灣本島的原住民一事,對身為南島民族的]他們來說是聽也沒聽過的。但是台灣或許也無法了解菲律賓是一個在文話、語言、種族,與歷史上多麼多樣複雜的地方。這個群島的住民本身就是多次從不同地區移居過去的,有原住民,有早期移民,有晚期移民,被西班牙長期殖民,被美國殖民,被日本佔領,也歷經強人統治。菲律賓常用的幾種語言也多半受到西班牙語、美語、馬來語、華語和其他語言的影響,所以這種文化多元的現象和台灣事非常類似的。所以我們和這個距離最近的鄰居,有如此多的共同的對話基礎,但是似乎把對方當空氣呢?為什麼?

那天演講完,研習會結束,還有今天離開博物館的時候,幾位菲律賓朋友都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很希望你再回來看我們,我們是朋友"。博物館的朋友也問我,有沒有任何可以和台灣合作的研究機會?其實如果我有足夠的經費,我也很想。但是除了學術上的各取所需,我覺得很多合作關係還是有很多基於同理心、互相幫忙、互相學習的友誼成分吧?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但是希望不要一回台灣,被一堆雜事淹沒以後,又一切回到原點,化為烏有,只剩下冰箱或酒精中的樣本和採集過程中的回憶了。

2016年7月20日 星期三

菲律賓民答那峨島漢密吉伊坦山記行 7/20 全英語上課整天像北七

7/20

David訂的旅館是一間Airbnb,其實就是日租公寓,沒想到如此高檔,在34層的高樓。不過繁華的大樓下面整個都是風化區,充滿了皮條客還有行乞的人。房間還可以,雖然我睡在沙發上,但是這是我自7/12日以來第一次睡在軟硬適中的床上,只是頭疼的厲害,頭風發作了,好苦惱,應該要帶明通止痛丹來的。

David前幾天和我下山時坐在機車後座結果小腿被排氣管燙傷,然後從昨天起就開始變得超痛。我開始想一些最糟糕的後果,肉燙熟?蜂窩性組織炎?嚴重感染?然後講到一半就要送醫院?我問他,如果講完以後無法站立怎麼辦?他說那就送他去醫院。所以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萬一他要去醫院,我就要想辦法送一個近190cm的人去醫院。

早上七點醒來以後,他說好像沒有昨天晚上那麼痛了,聽起來就有點放心。整理一下我們就準備出門去博物館了。

先說一下整件事情。David和大多數東南亞國家的保育與科學機構都有一些交情,他和菲律賓國家博物館的館長在澳洲時就是舊識,這對他在東南亞的樣本收集工作有非常大的優勢。他為了ButterflyNet這個龐大的跨國際化(我們也是其中的一個成員)到處收集可以抽出好DNA的蝶類樣本,當然包含自己採集的。由於菲律賓國家博物館的許多團隊擁有許多保護區的採集許可,所以如果有這個博物館的幫忙,我們就能順利進入保護區,在互惠的情況下取的我們需要的樣本,而且拿來合法的樣本輸出許可。既然馬尼拉這邊幫我們打點了很多細節,那麼請我們弄一個演講和workshop也不為過。一來是促進交流,二來是交朋友。

菲律賓這個博物館的規模很大,建物也很大,但是歷史不算是非常長。基本上是美國殖民時期才形成的,然後自然史的部分則是近年來重新建立,因為先前殖民時期的收藏幾乎全數毀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轟炸。館長的產生是有一個類似遴選委員會的東西,但是是由總統指定的,至於總統要讓誰當館長,就要看總統喜歡誰,政治人物喜歡誰,然後被屬意的人選本身是否是個科學家?是否具有能夠周旋在政治人物需索的特長。現任館長已經當了六年,但是新任總統還沒有決定是否讓他繼續當下去,所以,就是再看看。

博物館內部其實很簡陋,研究人員的空間很狹小,但是我們在很多窮國看過很多研究人員都可以在很艱苦的環境下做出很不錯的研究,所以我不覺的辦公室簡陋表示甚麼。我們也見過了很多空間龐大儀器新穎,然後甚麼鬼東西都沒做出來的燒錢計畫吧?

今天的重頭戲就是早上演講,下午是工作坊。據博物館的人說,他們第一次辦這樣的活動有很多外地人不遠千里而來,覺得很興奮。


好,我的第一個重頭戲來了。早上開幕前,我去上廁所,然後,沒有水,沒有衛生紙,然後連洗手檯都沒有水。各位想知道我怎麼香噴噴地走出來嗎?可以私下問我。據博物館的人說,因為沒有錢所以有限水,早上九點半之前都沒有任何一滴水。堂堂國立的博物館也如此節省。

今天早上的演講分別是David、我和Krushnamegh講三個有關聯性但是不一樣的主題。David先談菲律賓的地質歷史和生物相形成的關係,我們為什麼來菲律賓做研究,還有我們目前已經進行那些研究。他的目的是想要引起學生和博物館人員的興趣。然後我談日行性蛾類還有牠們的化學防禦,最後Krushnamegh談蝶類的擬態。

其實我們也知道大多數的人都是被學校和博物館動員過來聽的,大家也都坐得直直的,和我們的seminar好像喔。如果問"有沒有問題"?也是一樣沒有問題,或是會瞬間出現奇怪問題,例如有人舉手問:"你們研究蝴蝶效應嗎?" 不過我們本來就沒有期待接收到很深入的問題,只要可以引起興趣就好。 

我在這個場合倒是遇到不少在FB上認識的人,還有一個法國的訪問學者也在場。聊聊之後發現我們彼此共同認識的人還不少,也算是開了話匣子。

下午的workshop分成三部分,Krushnamegh談大型標本製作,我談小型標本處理和DNA樣本的問題,David談線上資源。說到這個,我就覺得台灣做了一大堆的東西,我們有很多其實還不錯也實用的網站,但是雙語化工作做的很不好,所以別人不管怎麼google都找不到我們,也削弱了台灣在學術與教育上的國際影響力。我們也有很多很好的本土研究儀器商,但是網頁一樣沒有很好的雙語系統,所以連鄰國都不知道。如果中研院、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科博館等大型機構的資料庫網頁都能徹底雙語化,其實對於台灣的能見度事非常有幫助的。

因為昨天晚上很晚才到馬尼拉,早上又很早就起床,其實今天整天精神狀況都沒有很好,卻還要笑笑陪大家拍照,都沒有臭臉,我好敬業喔~ 

整個活動結束以後我覺得,學術意義雖然不算太高,但是有交到朋友,有受到尊敬,也有學生表達想到台灣的學校看一看的意願,也有研究人員覺得真的可以和台灣合作。我覺得這樣也就可以了。

晚上要幹嗎?David提議去小酒館吃飯。本來想要等博物館館長一起吃,但是他因為公務繁忙無法前來,所以大家就一直叫調酒,偶爾叫一點食物。其實我在這樣的場合通常會顯得很安靜,因為我沒有辦法一直聊垃圾話。但是但是,這種場合超重要啊~ 如果不加入,你根本不知道原來有那麼多學術界的大咖互相討厭,互相排擠,互相阻止別人文章發表,互相阻擋別人的研究計畫,然後有那麼多的神經病。這種場合一定要參加,如果不知道這些鳥事,你踩到別人地雷都不知道,那好可怕。

喝完酒以後,大家都醉醺醺的,David回到飯店時還說:"喔,怎麼會有兩個電梯啊,真的好方便喔"。就整個不知道在幹嘛。他跟我說他要回房間整理行李,但是我看到他一進房間就倒了。我呢?快點睡著比較要緊,早上又要早起呢。

喔對了,我知道有人對菲律賓國家博物館的logo是甚麼有興趣。這個來歷是這樣的。菲律賓其實是一個種族大熔爐,有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民族,語言,還有民族播遷歷史。這個符號是來自於它佳祿語的貝巴因文字(Baybayin)。貝巴因文字在西班牙人殖民前還被使用,但是菲律賓被西班牙長期殖民以後這種文字就消失了。而這個符號來自貝巴因文字中代表"傳承"(Heritage)的字Pamana的首音節Pa。

2016年7月19日 星期二

菲律賓民答那峨島漢密吉伊坦山記行 7/19 下山了, 俗事也回來了

2016/07/19

今天要離開Hamiguitan了,有沒有離情依依?沒有。想不想再回來?可以,但應該不會很快回來,因為路太難走了。

身在台灣的我們其實要覺得很幸福,因為台灣大多數的山區都有山徑、產業道路、公路,而且想去哪就去哪,路再怎麼難走其實也不至於找不到。所以對於我們這類經常在野外做田野調查的人來說,有這麼發達的道路系統是很棒的,但是這麼多的道路系統所付出的代價當然就是山區的土石流、崩坍、水土保持敗壞、不當產業上山,還有種種開發的代價。

東南亞的山區多半沒有這樣的系統,原因很多。台灣之所以會有,其實是因為這些道路系統多半建築在清末由漢人與原住民所開闢出來的山徑,然後日本人在台灣「理蕃十年」期間再根據這些體系延伸擴展道路系統,以便加強控制山區的資源與原住民。但是東南亞沒有這樣的歷史。原住民會被驅趕,但是不會有道路是為通往原住民部落­而建造(除非那個地方有甚麼了不得的資源,例如藥材、茶葉、木材)。但是多數山區道路都是以極具破壞性的方式來施工,所以在東南亞,就算山區有甚麼道路,路邊根本上也不剩甚麼森林了。

台灣還好「富得早」,要不然大概也是會繼續靠山吃山吃到倒。

早上大概五點多大家就紛紛起來整理行李,但是其實我們大概十點才會下山,我在昨天就已經把所有東西整理好了,所以可以繼續呼呼大睡,好整以暇地做我的事。我就在想,如果下次還要再來這樣類型的山區,我一定要記得帶的東西有:一個好睡的小枕頭,一個好睡的小枕頭,一個好睡的小枕頭,這真得是太太重要了。另外還要帶一個充氣式的睡墊。耳塞是一定要的,要不然天天都要為了蚊子的嗡嗡聲睡不著實在是受不了。

好了,九人座小巴總算來了。但是學生就是學生,總是要想辦法在離開前自拍,招式和台灣學生也差不多,比Y,跳起來,擺pose。其實很可愛。一路上她們繼續開心唱歌,感覺不太像科學研究團隊,比較像國小遠足。不過也幸好有她們一直唱歌,才能渡過從山區回到機場漫長的旅程。

和那些學生在機場道別的時候,我們分別送她們一些禮物。我能想到的就是把屏東林管處做的可愛小物給他們,她們當然很開心啊。但是你知道嗎?當哈佛的研究生送她們每個人一件哈佛的T-shirt時,她們就跳起來了。靠,如果我送她們中山大學的猴子T-shirt,會跳起來嗎?學校的知名度真的是高下立見啊~ 但是David真的很會做人,他看到那個態勢,就馬上說「這些是我們每個老師一起送的」。看吧,這個就叫「會講話」,要多學學。如果今天我負責海外招生,應該會大失敗吧?人家都能提出「菲律賓學生有甚麼獎學金可申請」的願景,但是我們應該很難開出夠多的英文授課課程。把講中文的學生教好再說吧,別想太多。

好了,回到機場以後,網路就順暢了,馬上就把自己拉回「俗務」之中。下學期的課務、研究計畫的問題、經費的問題、法案的問題、論文發表的問題、還要預約醫生去看報告的問題,通通回來了。沒有網路的時候好想念這些鳥事啊,現在真的讓我回來了,卻又覺得好煩人。

達沃機場很小,本來以為很快就可以登機,但是因為馬尼拉機場跑道損壞,所以飛機整個大延誤。原定五點多的飛機到七點還沒有動靜。就只好盯著候機室內的電視看。

說實在的,每次到東南亞,不管是任何國家都有一種感覺,電視劇裡的,廣告中出現的永遠是很白很白的,不存在常民生活中的人。菲律賓的一些旅遊節目和台灣也有點像,就是以「白白淨淨的都市人為出發點」的獵奇與窺探。菲律賓有超過7000個島,所以只要有人住的島,都應該會有很多有趣的文化 (雖然菲律賓被西班牙長期殖民,又被美國殖民佔領過),不過我覺得主持人穿得美美白白的要一群光著上身的「某小島居民表演吃某種東西」造成哪種「因為落差形成的趣味」讓我覺得有些怪異。

好吧,希望今天能順利到達馬尼拉。

2016年7月18日 星期一

菲律賓民答那峨島漢密吉伊坦山記行 7/17-18 台灣最美的是零嘴


2016/07/17

早上處理完那些鹹魚的問題以後,David請那四個學生幫他抓蝴蝶。其實對那些學生來說,這就是一個出遊的機會啦,也不需要非常認真,更何況很多在樹冠上飛的種類用短網是不可能抓到的。所以四個學生就開始晃了。看到他們那麼開心我也很開心。

在問過挑夫以後,我們確定今天會有騎車的人上山,我們可以請他們載我們下山。天啊,這表示我要重新接觸文明世界了嗎?外面的人會不會欺負我們?他們聽得懂英文嗎?我們會被抓走嗎?(三八)

在討價還價之後,我和David花了400披索請兩位當地人載我們下山找手機可以收的到3G訊號的地方,然後再載我們上山。被載不是問題,但是,那台機車的腳踏板是壞的,所以我就這樣兩腿懸空至少半小時,肌力好重要啊~(得意)。

總算到了一個地方接近Tibanban,挑夫幫我們問過以後確認一家小商店有無線網路,居然還有供餐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和文明接軌了嗎?

簡單點了一個水煮牛肉湯(喔超好吃)、炒苦瓜(喔喔超好吃)、當地野菜燉豬肉(喔喔喔超好吃)再加一碗白飯,再配免費無線網路就很開心了啊。

這家小商店的網路其實也不太穩定,時有時無,讓我有些緊張。我們跟挑夫說我們需要四個小時上網,然後再過來接我們,但其實前半小時我們甚麼都連不到,後半小時是連上了但是無法開啟。後來再吃一碗牛肉湯以後居然就順了耶是怎樣。

知道嗎?連上網路以後,我真的懂甚麼叫做Nokia connects people (是的我的手機是Nokia)X-Men的天啟啊,還有寄生獸裡面的米奇,都是瞬間在連上線通曉天下事對不對?對,就是那種感覺。讚數出現了、朋友還在、學生和助理都在線上,一切都沒變。重點是,一週沒有看台灣新聞,我一點都不認為有甚麼不對勁的地方,因為大多數的事只有三天的熱度,等到有更多的事件出現以後,之前的事情就不會有人再談了。就算要爬文都很難不是嗎?就算爬了又怎樣?一切如常。

一週沒有上臉書人生會有甚麼改變?我覺得有耶。第一,會關切你的朋友還是會關切你;第二,會專心完成一些一直無法專心完成一直被打斷的工作;第三、把好幾篇一直沒有看完的paper看完了;第四,你會花多一點時間面對面和真人說話,而不是某個網路人格。尤其是需要重新整理時間分配的時候,嚴格限制自己上臉書的時間是非常重要的。

短短幾小時上線,把該回覆的信件回一回,應該要交代的交代一下。然後就要回到山上去了。有時候想,怎麼會把自己搞的這麼忙呢?真想去上班,下班就下班的生活。那天看到我退休的前老闆在路邊買刮刮樂,感覺好愜意。

回山上的路上,看到山下有些小商店在賣一些給觀光客的紀念品,但是都是很一般般的東西。甚麼叫一般般?就是T-shirt、明信片,還有和當地一定沒有關係的東西。這樣的東西在台灣也超多的不是嗎?有時候不知道究竟是觀光客就是愛這些?還是我們的觀光只能做到這樣呢?我記得有一次去祕魯開會,當地小孩拿一堆所謂當地藝術家的作品來兜售,但是一看就是商業化的產品,所謂的畫家畫的東西居然通通不是祕魯當地的生物,而是顯然臨摹自網路上的桌布圖案,例如北美洲的鳳蝶啦,非洲的犀牛,這真的非常古怪。我們在這個保護區週邊的小商店也看到這樣的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當地人要靠觀光賺錢,真的要讓觀光客帶走的是甚麼?他們可以換成現金的商品又是甚麼呢?我換一個方式問好了,假設翡翠水庫食蛇龜保護區周邊有當地人要賣紀念品,大家會想要買甚麼?你明明又不能跑進去看食蛇龜(就好比這邊的菲律賓食猴鷹一樣),為什麼要去?又為什麼要買紀念品?

這是我們留在這邊的倒數第二個晚上,所以大家似乎開始更有話聊了。Krushnamegh到處問人要不要喝威士忌,我看他已經問了三個晚上就說「好」。我們幾個都是大學教授,所以聊來聊去不外乎就是「研究方向」、「有幾個學生」、「經費是否充足」,還有「工作是否好找」。印度人說,他有7個博士班學生,然後經費充足,國家給博士班學生全額的獎學金,所謂的全額就是讓他們領相當不錯的類似薪資的東西,當然不能無限地念下去,而且如果沒有在畢業前發表在很好的期刊上就拿不到學位。我覺得聽起來很棒,這才是讓真正有學術潛力的人進入學術研究工作的途徑。但是台灣喜歡搞齊頭式平等,你有我也要有,弄不清楚不同職場與專業的需求,搞到門檻低的工作的薪資低的不像話,門檻高的工作的薪資也一樣低的不像話。大學和研究所太多,學位浮濫,論文品質下降,大家都痛苦。好煩喔,每次出國聊到這個都覺得超差勁。

我覺得追求卓越的前提是人要生存得下去,所以我一向不收沒有學術傾向、其個性也不太可能可以在學術界留下來的學生。但是碩士呢?如果只想念到碩士,我覺得還是可以做一個可畢業的,問題本身有趣的,規模不要大的題目。快快畢業然後出去找工作,有閒暇的時候做個網拍好了。真的很煩,但這恐怕就是這個年代的樣貌。年輕人如果沒有有一點積蓄的爸媽的幫忙,要怎麼過下去?生小孩?那膽子真的很大。反正我覺得台灣把自己搞砸了。然後我們都是台灣的一份子,也沒甚麼好切割的。

David也說美國NSF的經費也下降了,但是他們再怎麼下降還是比台灣強啊。我們之所以會到菲律賓採樣是因為有一個ButterflyNet的大型國際合作計畫,光是David從紐約到越南、菲律賓、泰國、台灣的機票,包含同行人員的機票、行李托運費用、吃住、車資、挑夫等費用,他通通都能支出報銷。沒有花到自己一毛錢。幹他爸的為什麼我們在台灣做任何計畫,不管是科技部、農委會或地方政府的,都是這個不能那個不能,然後搞到只要一做田野研究,每一個老師都在花自己薪水的錢,真的是幹他爸的。這還不包含研究室工作(還有做失敗的實驗)的花費喔~

越寫越氣。

2016/07/18

自從昨天下山找一家網咖把俗事交代了一下以後,我就沒有再夢到甚麼輔仁大學女生之類的怪夢,但是開始出現更煩的夢,也就是有人不斷地跑來問我「外來種和入侵種有甚麼不同」?我叫他自己去google,他說他不會,我就生氣了。接下來我就開始等公車,等著等著,六點就醒來了。

這邊的白天相當炎熱,但是卻不會很濕熱。就算是下過傾盆大雨室內還是乾乾的。浴室也一樣,晚上每個人用過以後超濕,但是早上起來一樣是整間乾乾的,其實還OK。每天用洗衣粉稍微把穿過的衣服洗過以後,隨便擰一擰掛在屋外,至多兩天就會全乾,所以不會有帶一大堆臭衣服的問題。

昨天下山時發現垂直高度頂多差個100m,植物種類的差異就非常大,所以我今天決定往更低海拔的方向走。

一路上的破壞其實相當嚴重。這個地方明明是野生動物保護區,但是一出遊客中心,左右卻有大量的原始林被剷平,原因是甚麼?有人要在這邊蓋「超大尊的聖母像」,原來這種事不是只有台灣才有啊,聽起來好令人欣慰。

走下山比想像中還要遠還要吃力,好不容易走到最近的小村莊時,卻引來一堆小孩子圍觀。這個小村落基本上維持著自給自足的山區農業生活,但所謂的山區農業也就是把熱帶雨林砍掉以後種可可椰子。但是我並沒有在當地看到當地人大量食用可可椰子的跡象,所以這些可可椰子比較可能是種來讓人收購拿到城鎮去賣的。不過那個一山又一山的可可椰子幾乎就把低地森林還有山區的龍腦香森林給毀掉了。那為什麼中海拔以上的森林沒有被毀呢?應該是因為缺乏大量的水源,坡度太陡,土壤化育不佳的關係。我也看到這邊有人種咖啡,也在兜售咖啡苗,可是啊,咖啡的最佳生長環境應該是近似雲林(cloud forest)的地方,也就是說,如果要良質的咖啡,就是要破壞中海拔的森林。有人不是說現在有一些咖啡園的耕作對環境是比較友善的嗎?我不知道耶。如果一個地方長期種咖啡,那麼若週邊的次生森林的樹可以長進來,那也必然就是一些先驅植物,甚至會是入侵性的植物。

經常被拿來當成環境監測指標的一些生物,例如部分鳥類、哺乳類、小型爬蟲類,其實對植被品質不盡然那麼敏感,頂多只是與遮蔭、食物的多寡有一些關聯。真正和森林品質還有植物多樣性最有關係的還是專一性的植食性動物吧?但是我很少看到專一性植食性動物被拿來使用在農業環境的監測上。

走下去還算快,走回研究站卻讓我走到快要死掉。如果是個坡度很大的上升坡也就罷了,連續好幾公里的緩坡其實最累人,停下來也沒有休息的感覺,繼續走也走不快。

還是說,我真的老了?

那個哈佛學生是素食者,所以今天中午大家就通通陪他吃素。他有點可憐,這邊每一個PI都帶了筆電工作,那四個跟著來的大學生可以聽音樂唱歌還有幫忙採集,但是他的研究工作是收集食蟲植物 (也就是豬籠草) 消化液還有測量pH值。所以他的工作其實在第2-3天就已經結束。他不懂其他東西,也沒有其他話好聊,常常看他一個人坐在那邊發呆,有點可憐。但我其實很想跟他說:「大哥你可以洗一洗你的每一件衣服嗎?又臭又酸又是體味,回程坐你旁邊我可能會死掉。」(其實洗一洗,大概半天到一天就乾了,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不洗,而且在這麼熱的天氣還要穿著長袖我的天)

今天要吃在這邊的最後一頓晚餐。吃甚麼?把剩下的東西煮完。義大利麵、米,番茄醬,還有絞肉。番茄醬很不錯,義大利麵很好吃,但是沒有料。絞肉吃起來有點令人困惑,所以我只吃了三口,然後多吃一碗乾乾的白飯來填胃。好吧,繼萬歲牌系列還有苦茶糖以後,我的大祕寶要拿出來了,新東陽的原味牛肉乾。

你們知道嗎?我把那包東西拿出來的時候,大家那個興奮又說好吃的樣子,都讓我覺得台灣快要加入聯合國了(至少有美國、印度、菲律賓和多明尼加的四票)。然後我偷偷聽到他們說:「看起來台灣是一個充滿美食的地方」。

我也覺得台灣的東西還不錯吃,很多國家的口味都有,也還可以吃到地道的,但是,台灣是不是只剩這個啊?聊政治?聊學術?聊教育?聊薪資?聊前景?聊年輕人?聊社會氛圍?感覺都鳥鳥的。20年前我大概還會說台灣的生態保育工作開始上軌道,但是現在我完全不敢說了。因為整個政府組織體系就是看到鬼。煩啊~

我已經把行李整理好了。今天會是最後一次睡在瓦楞紙板上,最後一次睡在蚊香旁邊,最後一次睡在填充內褲和襪子的購物袋(當枕頭)上。把腳上的黃泥洗一洗,把溯溪鞋洗一洗,把登山鞋也洗一洗,整個人弄得乾乾淨淨的,好像要被檯去坐缸一樣。我要睡了。


喔對了,和一大群人住最大的風險就是,有人永遠會把廁所和浴室弄得一團糟。

2016年7月16日 星期六

菲律賓民答那峨島漢密吉伊坦山記行 7/13-17 沒有手機訊號的日子

2016/07/13

充滿焦慮的一天。

網路斷斷續續的,很難在早上出門之前寫完一個期中報告還寄回給助理。早上九點出門以後,就一路睡,因為頭疼的厲害。從瓦倫西亞到漢米吉坦山中間長達九小時的車程,都是昏昏沉沉的。中間都在擔心報告交不出去,好不容易連上網路也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傍晚六點多到山下時,我徹底死心了,因為當地警察說他們只使用無線電,那個地方連手機訊號都沒有,更別說使用手機上網了。

好了我死心了,決定過幾天沒有辦法和外界聯絡的生活。

整整九小時的車程其實非常無趣,所以同行者的扭曲人格通通跑出來了。只要有人下車去尿尿,就會有人說「他會不會在廁所摔倒?」只要有人去市集買個東西,就有人說「感覺很危險,會不會被綁架?」「但是他那麼大隻要用甚麼裝?他的身體夠柔軟嗎?可以摺起來嗎?」

反正大家都開始變得怪怪的。

總算到了研究站,外觀很新很新,但是一看裡面是空的。我拿了一個30kg的行李箱,在超容易滑倒的林間步道上走了半小時才到研究站,也就是晚上睡覺的地方,其實有點小虛脫。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重訓的成果就是奶變大了,但是不表示比較耐操。

一進到研究站,已經有好幾個研究團隊的人在這邊進行好幾天的樣本收集工作。有魚類學者、兩棲爬蟲學者、植物學者,等等等。所以那種狀態也就是我們在台灣很熟悉的。門口一定有一堆登山鞋、溯溪鞋、一大堆的泥巴。然後一進到室內,地上通通都是整理樣本所留下的土。大家都有睡袋,或是睡在瓦楞紙版上。

有趣的事來了,我不知道這個地方是沒有床的,要打地鋪的,要自己帶睡袋枕頭的,所以接下來這幾天有趣了。同行的幾個學生很好心幫我找了硬紙板,然後我沒有枕頭,只好拿自己帶來的衣服墊一下,也沒有被子可以蓋,也沒有枕頭可以夾。好吧,接下來幾天辛苦了。兩個印度人裝備齊全,一下子就蓋起一個雙人帳篷,就像一個印度小宮殿。那我怎麼辦?

時間來到晚間九點,大家都還沒有吃飯,主要原因是已經在這邊工作幾天的團隊已經在吃了,而且吃完以後還要聊個天,為了禮貌起見我們不好意思進去煮。好不容易等到九點,他們聊完了,我們才進去煮。

研究站中有一位挑夫人很好,自願幫我們煮晚餐。他不知道哪裡找來的野菇,和洋蔥還有白菜切絲煮一煮,變成一到很好吃的菜。再燉一個豬肉,配飯就可以了。這頓飯我吃的好珍惜,因為真的很餓。

我聽到外面有人在問「is he Chinese?」還好同行的學生說「no no he is Taiwanese」。菲律賓與中國為了南海議題吵的不可開交,台灣也牽涉其中,但是顯然菲律賓官方長期以來並沒有讓學生了解到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至少中華人民共和國沒有統治過台灣),所以乾脆就趁這個機會和那些學生談談台灣與中國的複雜關係。然後,他們瞬間發現南海問題不是那麼麻煩,然後民答那峨叛軍的問題,也相對沒有那麼複雜。

洗澡的地方也很克難,兩塊木板圍起來,山上接下來的水,就洗了。還好空間算大,洗完澡還可以做200個伏地挺身才走出來。我有病我知道。

David問我:「期望在這個山區看到甚麼?」其實我沒有特別的期待,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會看到甚麼。不過傍晚走上山時,看到滿山的芒萁、八角,看起來就台灣任何一個低海拔稜線,我心裡大概有個底了。 

接下來還有好幾天,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不知道氣候如何。反正就靜觀其變吧。

順道一提,我覺得出門帶一堆零嘴是可以促進國民外交的。同行的人都在嫌一些路邊買的小零嘴不好吃,吃起來怪怪的。我隨手在學校旁邊99元店買了一堆萬歲牌XX果,大獲好評。感覺超級有面子。

這幾天甚麼訊號都沒有,我想我可能可以把新書寫完(真的假的?)

2016/07/14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睡著的,早上就在右肩痠痛的情況下起床了。我知道我應該起床,但是又不是很想起床,因為外面的太陽已經非常大了。

在熱帶地區工作其實應該是要早起的,因為如果起的不早,那麼當氣溫太高,艷陽高照的時候,甚麼昆蟲都會躲起來,你看也看不到。

結果果真如此,等到大家都願意出門的時候,已經快要九點了。太陽非常毒辣,出去不要走十分鐘就已經滿身大汗。

其實比較惱人的倒不是太陽的毒辣,或是身上一堆裝備,而是所有的小徑都很濕滑。這個的地方的土有點類似林口那種紅土,但是又沒有那麼紅,因為植被裸露和下雨沖刷的關係,走在地上就像是走在剛被水抹過的黏土上。我的行進動作很慢,因為我超愛怕摔跤。自從2002年在廣東摔了一跤以後,我從此就開始出現頸椎和脊椎的諸多病痛,如果再摔一次我大概就完了,而且我已經比2002年的時候老了整整14歲。

今天早上走的小徑其實不是往山區高處走,而是走錯了,走到住在裡面的一戶人家。沿路上大多數的原生森林都砍掉了,而且可能還是因為火耕的關係砍掉了,但是還好,我還是意外地找到我想要找的材料,還算是開心。

然後我就想要下山了。

回到研究站以後快點去洗一個冷水澡,甚是開心。吃完Perry煮的午餐以後,我就開始昏睡。下午進步了,我借了一個睡袋來靠著,但是脖子還是不舒服,反正我已經因為落枕常常覺得暈暈的。

David從外面回來以後,跟我說了一個令人興奮的提議:他想要請人騎機車載我們下山到有手機訊號的地方去上網,然後完成一些事情。天啊聽起來好棒啊。這樣我馬上就可以把報告交出去了啊~ 結果開心沒有多久就傳來:今天沒有人騎車上山的噩耗。

好吧。我知道報告一定無法如期交出去了。

今天研究站中有一半的人離開了,所以整個空間就變得比較清爽,但是也沒有真的比較好。因為可用的空間是有限的。我只好挑了一個被兩張辦公桌夾起來的空間睡覺,我直覺認為我會打蚊子打不完,慘。

明天呢?明天據說要上高一點海拔的地方,然後六點多就要出門,晚上還要紮營在外面,是個大挑戰。我光是想到一整天流汗所產生的酸味我就快死了。所以我一定會帶一件衣服去換,然後還會帶一條濕毛巾去擦身體。

雖然做田野調查是辛苦的,但是如果可以香香的,我還是會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很乾爽的。

2016/07/15

今天早上六點半就起床了,右肩疼痛的問題比較舒緩了。David想要到高海拔去,而且在高海拔處紮營,但是我覺得頭有點痛,在加上我其實想要花點時間採集低海拔的物種,所以就開始和David分道揚鑣。

其實今天天氣不是很穩定,果然在David他們出發不久,就開始下大雨。其實我覺得到高海拔去採集不錯,問題是我們沒有燈具,如果沒有燈具其實我不知道漫漫長夜我要怎麼度過,我還不如留在有燈光的地方採集比較妥當。

早晨依舊是昏昏沉沉的,等雨停了以後出去走走。但是路況和天氣並不是那麼理想。遠遠看到一棵樹開了花,本想過去撈花,結果旁邊一個階梯卻封起來,只好作罷。

因為下雨,就開始和馬尼拉國立博物館的研究人員聊天,原來他們是到這個保護區來進行入侵性植物監測的。一問之下,他們監測的入侵性植物和台灣的差不多,大花咸豐草、馬纓丹、長穗木,就是這些東西。但是我問她們:監測半天要幹嗎?他們也不知道,覺得政府願意給錢讓他們監測也就夠了。反正提到入侵種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是了。不說了。

上山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我很訝異地發現菲律賓人不知道南島語族的起源在台灣,然後也不知道台灣有個蘭嶼,上面的達悟人和菲律賓巴丹群島的原住民是有關係的。反正這些都可以拿來當聊天的題材,要不然每次出國都在解釋台灣與中國的複雜關係,覺得好煩。

對了,還有水果。水果是一個聊天很好的哏。大家都是生物學家,但是似乎不太在乎蔬果的起源,前幾天在車上,哈佛的研究生分不太清楚龍眼(Longan)、荔枝(Litchi)的差別。我從發音和種植歷史又講了一遍。雖然我覺得不太有趣,但是遇到天候不佳的時候,那是一個可以殺時間的好辦法。

每天中午都是Perry掌廚。其實我也不知道David是否告訴他要幫大家煮飯,但是Perry本身是個研究人員,卻幫大家煮三餐,我倒覺得很有意思。因為在山上沒甚麼肉吃,所以通常都是麵條、肉醬、或是蔬菜果腹。這個時候我又有一點得意了。出發前買了幾包新東陽的原味牛肉乾,然後在大家很餓的時候拿出來,然後大獲好評。萬歲牌杏仁果也再一次發揮國民外交的功能,大家都說好吃 (但是我平常在台灣根本不吃)

還有一個東西叫苦茶糖,因為可以含很久,在漫長的旅程中可以令人感受到生命還在前進,所以也是不錯。

下午打算再出門的時候又下起大雨,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只好躺在厚紙板上睡覺。很奇妙,我居然沒有作夢,難道是因為沒有網路,所以人生記憶的temp檔就剛好清乾淨了呢?

Krushnamegh剛從外面回來,也是淋了一身的雨。看來他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收穫,比較起來我還算發現了一些新東西。

BTW,我覺得有一個研究蕨類的學者好帥喔,成熟爸爸型,眼睛好迷人鼻子又好挺。好,因為實在是太無聊了,只好發花癡。那個帥把拔本來說要帶我去找我需要的樹,但是因為下雨所以無法成行,但是晚上我們聊天聊好久喔,聊到整個出神,他還說如果有機會要到台灣,然後也希望我再去馬尼拉找他,這是不是很花癡呢?

今天整天幾乎都是待在室內,所以最好的工作大概就是繼續翻譯那個該死的甚麼生態學課本了。我說那本書很該死的原因是,那個作者寫文章真的是太囉嗦了,前一段才講過的事後面又講一次,而且他的口吻看起來不太像是科學寫作,而是字幕旁白,甚至像是在跟你講話。這樣的東西翻起來真的很煩,因為他所打算傳遞的內容並不多,而我們卻要花至少十倍的時間來看一堆廢話。好想罵幹啊~~ 但是既然都答應人家翻譯了,就只好硬的頭皮翻下去。

晚餐時除了哪一種香蕉的花可以煮來吃以外,又聊到一個嚴肅的話題:應該繼續念博士嗎?其實陪我們一起來的菲律賓國立博物館的研究員Perry有碩士學位,他本身是蟻類研究專家,然後他的工作也是穩定的。但同行的Krushnamegh卻勸進他應該要念博士班。Perry覺得不需要,因為他覺得他的工作很穩定,也正在做自己有興趣的工作,不太需要再去念一個博士班感覺很辛苦。但是Krushnamegh認為,如果想要讓未來更好,想要擁有權力去改變現況,就要在這個社會還算尊敬科學家的氛圍之下去念博士班,讓自己成為有推動改革可能的人。不過現實情況是,Perry有兩個小孩了,都已經有家庭了,還要再去修課寫論文對他來說實在是辛苦。Krushnamegh問我的意見,我覺得問我的意見最糟糕了,因為我已經不太收博士班學生,幹嘛要收?如果念到碩士可以去找一個尚可的工作,念到碩士就好。我真誠地認為要念博士班的人應該要非常具有學術潛力,不只是可以唸完,還要有可能在高度競爭的學術圈中存活才行。但是人越老記性越差,如果沒有早早念,乾脆就不要念了。對不對?

今天晚上整個研究站沒有幾個人,對我來說其實是好事,我就把屋外的燈通通開啟來當成light trap來用。果然是有一些有趣的東西飛過來,算是一點小小的收穫。

然後我問到了,帥把拔叫Edwin(花癡激起我的求生意志)

2016/07/16

昨天晚上睡的很差,因為一直冷醒。David把睡袋拿走了,所以我只好睡在瓦楞紙板上,然後從腳到頭蓋上四件T-shirt,脖子在包上毛巾。看起來就像出了事一樣。後來真的是冷到受不了了,突發奇想,在找一塊瓦楞紙板來蓋在身上,就像明治的餅乾冰淇淋一樣,居然就不太冷了。看起來雖然很蠢但是有用,體溫快速升高。

因為一直冷醒,所以就一直做莫名其妙的夢。第一個夢果然是「有網路了」。結果我夢到好幾天沒有上FB,也沒有很多人傳訊息給我,前面幾個訊息居然都是不認識的人傳來說「你好帥」之類的東西。所以幾天沒有上網世界根本就沒有變啊,而且自己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呢~ (果然是真的)

接下來的幾個夢幾乎都是悲慘收場,例如找媽媽找不到、上課走錯教室、搭車下錯站之類的。葉蒨文不是唱「黎明不要來」嗎?但是我超級希望快點天亮的。

結果真的等到天亮的時候,氣溫瞬間回升到炙熱的近30度,我又睡不著了,只好起來。哎呀,帥把拔已經下山了,沒有說再見和合照,我怎麼這麼糟糕呢(懊惱)

今天的天氣算是還不差,所以自己一個人往高海拔走。這個地區的森林是很典型的東南亞山區,海邊就是海岸林,然後到300-500m左右的山區就是沿海溪流林。再上面一點就開始是龍腦香森林,再往上一些就是中海拔森林、苔蘚林、然後到最高的稜線的低海樹林。但是我沒有時間走到苔蘚林去,在龍腦香森林上緣走走就差不多了。

其實這個季節似乎不是一個昆蟲最多的季節,蜜源植物也很少。看來看去在開花的書就是田麻科、鼠刺、樟科,還有一些藤本植物。但是真的能吸引大量昆蟲的樹並不算很多。不過對我來說沒有關係,我需要的類群和樣本有採集到就好了。

不管是David或是Krushnamegh只要一回來,都會立刻處理樣本,也就是把翅膀拔掉當成證據樣本,拍照,把編號放進去,立刻建檔,然後把身體放進100%酒精樣本瓶中。這樣才能確保所有的樣本都能在回到研究室後馬上發揮功能。但是我認為我們在台灣還是很少這樣做。我們很多普查型的計畫還是非常重視「完整標本的保存」。每個學生所採集的樣本也很少有統一的編號,所以一樣的物種採了又採,採過的樣本卻不見了,這其實是有害科學研究的。

中午回來以後,Perry已經煮好豐盛的午餐。看起來好像排餐的東西很好吃,我問他是甚麼,他說:其實就是把櫃子裡面可以找到的東西通通找出來切碎用麵粉粿起來炸就變成那樣了。在沒甚麼東西的狀況下,只要能吃,甚麼都好吃。和他聊了一下雙薪階級在馬尼拉是否好過?他說,其實超困難,因為菲律賓的貧富差距非常大,所以如果要在馬尼拉過上稍微舒適的生活其實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而且所得稅很高。他和老婆是雙薪階級,有兩個小孩,所得稅高達25%,這比台灣還要高出許多吧?

才剛吃完飯,我們就得到一個噩耗:週六下午和週日都會停電。靠北,如果下大雨,又沒有電,手機又沒有訊號,那要怎麼辦?我糟糕了,我已經變成現代人了,回不到土地的懷抱去了。

停電對我來說不是甚麼漫漫長夜不知道怎麼辦,而是我無法繼續開筆電工作,把該寫的東西寫完。看看筆電只剩下24%的電,嚇到。索性連手機也關掉了,至少可以在沒電的時候拿出來看著手機睡著。

既然甚麼都不能做,就繼續出去採集吧。奇怪,這邊不是保護區嗎?為什麼會有遊客?我才剛走出去十分鐘,就被一群遊客圍著問東問西,結果我的微旅行就瞬間結束了,然後大家都認為在東南亞拿捕蟲網的一定是日本人。

慢慢再走回研究站以後,忽然發現David一行人已經漸漸回來了。正如我所料,他們在山上遇到大雨,然後路很難走,天氣不如理想,而且還忘了帶煮飯要用的一些東西,但是就算是這樣還是要吃飯啊,反正他們就這樣在外面吃了四餐回來了。David幫我採集到一些還算是很有用的材料,不過看來下次我可能要自己上陣,如果我自己去或許可以採到更多的材料也不一定。

David一行人回來以後,整個研究站又變的很熱鬧了。在完全沒有任何訊號的山上,有人可以說說話其實還不錯,雖然享受孤獨和習慣一個人做田野調查本來就是做這行的常態。

明天要做甚麼?我們可能到其它低海拔的地方去採集樣本。然後David想要找人騎機車載我們到有手機訊號的地方。天啊這不是太棒了嗎?

2016/07/17

昨天又做了兩個很爛的夢。第一個是跟輔仁大學的女生差點對簿公堂,第二,是甄嬛傳。

事情是這樣的,好像是在等捷運還是在公車上吧,人有點多。我覺得有人一直在背後撞我,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就轉頭說「拜託你不要再撞我了好嗎」。結果那個女生居然說「那是因為你肌肉不夠發達所以不耐撞吧」。我聽到這句真的就爆炸了,就機關槍式地罵了她(應該是沒有罵甚麼髒字,但應該就是你長這麼大如何如之類的)。結果我才一回到研究室,就有人跟我說:「你上蘋果日報了」。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為什麼。就是那個女生在自己的班板上靠么哭訴,然後再被轉貼到「靠北輔大」去,然後記者再去抄,就變成「大學教授當街罵哭女大生」的新聞。而且那個女生的朋友(人根本不在現場)還在FB傳訊息給我說:「如果你要擺平這件事要拿出誠意來」。幹,我被兩個女大學生勒索了,這樣怎麼可以。後來,我和那個女生相約再回到那班公車上重新演一次(這是怎樣我也不懂),結果模擬的結果證實,不管時光倒流幾次,我都會罵她,她都會挑釁我。正當我覺得超幹的時候,那個女生好像遇到甚麼麻煩了。好像被別人限制行動自由之類的,我居然發揮以德報怨的精神,在心中默念「若這位大德能格外開恩給這位姑娘一條生路,本人將助其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大概念了有三次吧,她居然就重獲自由了。然後她還握了一下我的手表示感動。

好亂好亂啊~

但是鏡頭又回到棚內(不是一直都在棚內嗎?)

我忽然出現在一個賭場中(對這是第二個夢),然後遇到幾個學弟,他們看到我時居然說「學長我們已經把胸肌和腹肌練好了你看你看」,真的很乖巧,但是我沒有叫他們做這件事啊。一一檢查他們的胸肌以後,我就跑去吃把廢。但是在把廢檯那邊我居然遇到曹貴人。然後曹貴人就開始演「華妃失勢以後在皇后面前把淳貴人落水之事招出來,還有年世蘭跑出來罵賤人」的橋段。好奇怪,我明明只有看幾次而已,為什麼會自動在腦中播放youtube片段,難道除了google以外連youtube都已經內建了嗎?曹貴人正在我面前演的時候,賭場裡的雞尾酒盛傳被人下了毒,所有賓客紛紛退到後面。結果我上前去使用「石蕊試紙」(明明不能)一測,證實沒有下毒,只不過是乙酸乙酯,請大家稍安勿躁。

然後,因為鬧鐘醒了,我就醒了,但是覺得好累好累,連睡個覺都不得閒。

半夢半醒之間,我聞到臭臭的鹹魚味。原來今天早上跑上來幫我們煮早餐的挑夫帶了一大堆的鹹魚上來煮,對我來說是還好,因為在台灣也常有這樣的東西。但是對於不習慣嫌於這種食物的美國人和印度人來說,他們瞬間感到快要死掉的感覺,所以他們只吃了白飯就走了。我覺得還可以吃,只是有一點太鹹,吃完一條就有一種腎臟壞掉的感覺。我看大家嘴巴都臭臭的,就拿出99元店買的苦茶糖給大家吃。天啊,大獲好評。感覺台灣又站上國際舞台了。

同行的哈佛學生昨天下山以後就說腳破洞了說好痛之類。我覺得他好誇張,就一個小洞而已就弄的不良於行的樣子。我就拿廣東苜藥粉和雞眼貼布給他。但是,他好像不太會噴廣東苜藥粉,明明只要噴一點點就好,他給我噴掉半罐是怎樣?然後他也不會貼雞眼貼布,我給他兩片,都給我貼壞,奇怪,貼貼布是很難的事嗎?今天早上問他有沒有好多了,他說有。我又覺得台灣再度站上國際舞台,感覺開心。

來談談和我們同行的幾個棉蘭老中央大學的學生。這次有四個學生跟我們同行,三女一男。四個學生都很活潑健談,喜歡自然生物,也喜歡田野調查。從他們學校開車到這個保護區開了九個小時,他們四個人沒有不耐煩,也沒有嫌累,在車上一直唱歌,然後幫忙搬東西買東西,而且也不忘自拍。四個人隨時都是笑臉盈盈的。但是我覺得我好少在台灣遇到笑嘻嘻的學生喔,感覺上大家都有很沉重的心事,要不然就是整個靈肉分離,飄走這樣。三個女生都是大四學生,他們似乎都需要畢業論文才能畢業,但是因為找不到題目所以現在還在晃這樣。其中一個我們叫他Arce的男生,喜歡蘭花,喜歡很多東西。帶著相機到處拍,還發表過蘭花的新種。他目前正在念碩士,想要繼續念博士。我問她家裡有沒有意見?他說他家根本不知道他在做甚麼,他覺得這樣最好。他是那有天分有熱情的學生,他也打算努力申請獎學金出國念書。

我們這些人揹著裝備穿著登山鞋還要走的很慢又小心翼翼的時候,這些學生居然可以穿著夾腳拖(而且是磨平的那種)爬山,而且用跑的是怎樣?重點是,弄得很高的髮型都沒有壞掉喔~